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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賣賤了

  翠瑤被她爸向大元賣賤了!

  這消息如走火的子彈,在村兒裡爆開、傳開、激蕩開,震聾刺瞎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竅竅。

  翠瑤既然有一個爸爸,她就不是物品,而是人,是在讀書,念著高二的學生。

  多麼不容易,卻就被那個該死的向大元"賣"掉了,做了個交門親,把翠瑤說給她大姨莊上呆四頭的兒子于百器,那一家的丫頭娶過來,許了翠瑤的大哥。

  知情的便嚼舌頭:翠瑤可是個人尖子!考的是江州一中啊,滿就能考上最好的大學,考北大清華,甚至留洋出國,和鬼子們打交道呢!那個于百器,連小學都沒畢業,讓他讀書等於殺他的頭,這下好,生個兒子一定不像他,斷定像新娘子……

  對於這些閑言,翠瑤永遠不會知道了。

  她還是個孩子,不到十八歲,連胸脯都沒能完全發育齊整,還要姨媽大清早過來幫忙梳妝打扮,感覺自然很不尋常。

  今天,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頭髮打成辮子盤在腦後,用夾子抿攏,唇上施了薄薄一層胭脂,描了眉,淡淡地打了眼影,弄得整張臉緊繃繃的,如蓋了面膜,不自在也不舒服,好好兒一個人,倒顯出幾分妖氣。

  姨媽卻喊好,說這樣兒老成不少,一下子長出來兩三歲,真像個新娘子。絮絮叨叨,聽得翠瑤極其厭煩。

  她不願聽見任何人的聲音,不願此刻再有人打擾,她很想獨自待一待。這卻是艱難的。在她出嫁的這個喜日子,翠瑤是娘家當然的月亮、北斗、公主、花魁,總有人在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後來她裝頭疼,要躺一躺,眾人走出她閨房,她得空鎖了門,看著鏡中的自己,默默垂淚。

  她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住,一生一世一個人靜坐。

  她不敢去想幾小時後將出現什麼、會碰見什麼,她越想忘掉,內心深處的畏懼就越發強烈。她甚至覺得有點滑稽、可笑。看著鏡中那個妖氣十足的人,她流著淚苦笑:是你嗎?就真的別無選擇了嗎?你這是盡孝嗎?嫁給那個人,一生就不會再有快樂了!爸爸媽媽忍心看著你這麼去被人糟蹋?你在為誰而活?為哥哥?你一生不快活,他良心上安嗎?今天這些人,他們的良心不受譴責嗎?你為什麼這麼聽話?--你好傻,裝作孝女,欺了自己,還要欺別人!

  翠瑤啊翠瑤,你心甘情願了嗎?你屈服了嗎?你自暴自棄啊!這是你的小臉蛋你的身體你的肉嗎?人家想吃你的肉,你不僅甘心割捨了去喂,還把這肉調上佐料,煨得熟熟香香!你比菩薩還慈悲!

  翠瑤啊,你何苦就變了人呢?做人怎就這麼苦這麼不幸呢?有了這身子,就要養它哄它,一輩子為著它勞碌不休、提心吊膽。你為何要有這身子呢?花花世界真應該像佛經上說的,四大皆空,不該有色有身有念有想……天呐,你為何變一個人呢?

  翠瑤的心雖在激烈躍動,神情卻無法顯示。

  她參不破人生、丟不開親情,內心即使反叛到極致,一到現實,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就自動會一一打消。

  從小,她就是聽話的、要強的,多半也會逆來順受著。人生這個課題實在太大,多少人都茫然無解,何況是她?然而,這問題又豈能完全不想?

  能夠不想倒還好,偏偏她識字念書,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別的沒學會多少,單只學會了思想,這是可怕的。

  如果她是一個蒙昧的愚婦傻妞,面對這種離譜的婚姻,腦子裡或許沒有多少彎道道可轉,打心眼兒裡可意。現在不行了,多年的教育,硬是叫她學著擁有了自己的腦筋,不再叫她愚昧!

  心思活了,路子卻全給堵上,誰甘於忍受呢?

  屋子外天寬地闊,另是一番景象。空中飄滿花香,鳥兒歡叫著掠過去,把脆亮的輕音留下。院子裡更是打情罵俏起來,笑語聲相聞,一派喜慶。

  那是個由蘆竹圍起來的籬笆院,三間老屋,又破又舊,磚瓦看上去都能有上百年的歷史,虧得大門左右牆上各有個鬥大的"喜喜"字,才造出一點亮色來。

  牆根處還有些眯了眼曬太陽的人,時不時溜開眼,瞥一下東南角那小片菜地上的櫻桃番茄,還有臨大路四棵銀杏樹上掛滿的果兒。一陣風過來,混雜著肉香、魚香,預示餐會將是如何之豐美。散客們精神大振,幾個人跳起來,舒松舒松筋骨,找起了對手來比比臂力,一夥子合成一圈跺腳、叫喊,好多多消化肚子裡的食兒,一會兒能在酒桌上"大開殺戒"。

  翠瑤卻絲毫沒有要吃要喝的意思,多好的氣氛也不能感染到她的身上,她始終渾渾噩噩,神魂恍如出竅,"真我"離體而去,那個肉身子代表的"我"則憑人搬弄,"真我"在遠處看著這肉身子如何受擺佈,對一切倍覺荒誕。

  既然有了這感覺,再過分的折騰,也就無所謂了!

  大概這便是人們常說的麻木、破罐子破摔?

  她的那個"好時刻",驚心動魄的那一幕,終於咣當當來了。

  她被哥哥抱出家門,坐到一個滿臉呆斑肉的黑個子車上,那人"嗨嗨"對著她傻笑。

  她媽媽呼天搶地哭出來,"瑤兒瑤兒"喊著她的小名,被眾人抱住,仍是撕心裂肺地喊,引得心腸軟的全淚水縱橫,一勁兒催人趕緊放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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