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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源清和邁前一步,微笑著伸出手來,眉梢眼底卻難掩高傲,「有段時間沒見,陸先生不會不認識我了吧,」六爺眉梢一揚,不卑不亢地笑說了句,「怎麼會呢,只不過以前源先生見面都是一個深鞠躬,今天行了西洋禮數,陸某一時沒反應過來罷了」,說完伸手握住了源清和的手,用力一握。

  源清和的眉頭微微皺了皺,我卻不知道是因為六爺的手勁,還是因為方才那句若有似無的諷刺。早就聽石頭洪川他們私下裡說過,現在上海灘的日本人越來越張狂,雖然以前就看不慣他們見人就九十度鞠躬的樣子,可現在變成了二三十度,讓人看了更加不爽。

  源清和突然一笑,鬆開了手,六爺也自然的收回了手,兩個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源清和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六爺一點頭,順勢又坐回了方才的位子。跟在後面進來的高經理趕緊幫他老闆和源清和拉好椅子,這兩個人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陸先生,上周在日租界舉辦的酒會,您也沒有賞光出席,我甚是失望啊,」源清和接過蘇國華遞過來的洋酒抿了一口。六爺一笑,還未開口,蘇國華插了一句,「可不是,那次可是為了恭賀源先生升任駐上海領事館武官的宴會,上海的名流去得可真不少啊,可惜陸老弟沒去湊這個熱鬧。」

  「是嗎?那還真是恭喜源先生了」六爺客氣地說了一句,「這段日子陸某比較忙,所以才沒去捧場,回頭定派人把賀禮送上。」源清和微笑著點了點頭,「陸先生太客氣了,」說完轉頭看向我,「清朗小姐,你好。」

  他的目光看似欣賞的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就直直地射在我的臉上,讓我覺得多少有點不舒服,只對他禮貌的點了點頭。「上次看見清朗小姐還是在那家蛋糕店呢,」他微笑著對我舉了舉手中的杯子,「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我勉強一笑,實在不想跟他說什麼,就順手抄起了熱水杯,慢慢地喝著。

  「可不是,我們中國有句老話,叫光陰似箭啊,」蘇國華放下手中的杯子,對我們笑說,「我家雪晴和長遠的婚禮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情呢,可現在……」他頓了頓,狀似隨意地說了句,「我很快就可以做外公了,哈哈。」我手一顫。

  「嘶……」我忍不住咬了咬牙,熱水撒了些微出來在手上,疼得針紮的似的,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沒有我心裡一半疼。丹青,我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眼看著霍長遠另娶他人已經讓丹青已經心如死灰了,可霍長遠這麼快就讓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這又讓丹青情可以堪……

  看著蘇國華得意的胖臉,我勉強克制著自己想把這杯熱水潑在他臉上意欲……桌下伸過來一隻溫暖鎮定的手,輕輕蓋住了我在膝上緊握的拳頭,「我說今天晚上蘇老闆怎麼這樣春風滿面的,原來有這樣的好消息,來,我先敬一杯。」六爺說完一仰頭,一杯酒喝了進去,蘇國華大笑著跟上。

  「老闆,籌碼都換好了」,高經理帶著兩個侍者走了進來,他們的手上的託盤裡都是花花綠綠的籌碼。「好,今天晚上主要是賭錢,放鬆一下,難得陸老弟和源少佐都肯賞臉,來,今天定當要賭個痛快。」

  我回頭看著侍者們端著籌碼走了過來,突然發現大叔也跟著走了進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去的。他走到六爺跟前,恭敬的彎下身和六爺說,「六爺,碼子都換好了」,說完就站在了六爺的身後,可從我的角度卻看見他不落痕跡的跟六爺做了個手勢。

  六爺臉色不變,可與我相握的那只手卻緊了一下,我的心跳立刻快了起來,六爺顯然感受到了我的緊張,他歪頭對我笑了一下。我對他一笑,知道現在是非常時刻,不能露出一點慌張的痕跡,雖然心裡慌得很。

  對面的荷官開始洗牌,他們賭的很簡單,就是拿撲克牌賭牌面大小,大概就是丹青說的那個百家樂吧。蘇國華一直在不停地說笑著,只是眼睛時不時看看一旁酒櫃上的座鐘,偶爾又故作不經意的看著六爺的神色。源清和仿佛倒是認真地在賭錢,酒也不怎麼喝,只是盯著牌面。而六爺一直是神情放鬆的下注看牌,輸輸贏贏的,根本就滿不在乎。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過去了,眼瞅著就快八點了,我記得他們說過,陸仁慶會在八點左右過來……「陸先生的手氣可真好啊,我這兒可不剩什麼了,哈哈」蘇國華的聲音突然從對面傳來,我若無其事的把目光從座鐘上收了回來,這才發現六爺和源清和的面前堆了一大堆籌碼,而蘇國華跟前已經剩不下多少了,六爺閒散的靠在椅背上,輕撣了撣煙灰,一笑,「源先生的也不錯啊。」

  源清和沖荷官擺了擺手,示意暫停發牌,他伸手拈起了一個黑色的籌碼在手中轉著,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好像我方才看著時鐘的樣子早就落入了他的眼底。「陸先生,看樣子咱們打了個平手,老這麼不輸不贏的也沒意思,玩點刺激的如何?」

  他話一出口,我立刻感覺到屋裡的氣氛凝滯了一下,六爺稍稍地坐直了身子,身後的石頭呼吸聲重了一下,源清和表情平靜,仿佛他只是提出了一個很平常的建議,而蘇國華則是面帶微笑,用手指撚著唇上的短髭,目不轉睛的看著六爺。

  看樣子蘇國華早就知道源清和會有這麼一手,我甚至開始懷疑他之所以輸錢也是這個原因。「不知道源先生想玩點什麼刺激的呢?」六爺鎮定自若的問了一句,源清和微微一笑,「我早就聽說過,當年在灘頭賭場那場豪賭,陸先生險中求勝,怎麼樣,今天是否有興趣再玩一把。」

  他剛提到灘頭兩個字,我就聽見身後的石頭長長吸了口氣,大叔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六爺的眼眯了起來。我雖然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可看看大叔他們的樣子,也猜得出這個源清和沒說什麼好主意。

  「哼哼……」六爺突然輕笑了起來,他盯著源清和,源清和也淺笑著與他對視,「我聽說過源先生對我中華文化十分有研究,可沒想到,您還會知道這下九流賭場裡的生死局。」生死?!我眨了眨眼,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當然了,賭也是各國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呢,」源清和一攤手。

  「昔日我曾去過俄國,那裡最流行的一種賭法,就叫俄羅斯輪盤賭,是拿著手槍裝上一顆子彈頂在這裡,」他做了個用手指頂著太陽穴的動作,「然後兩個人輪流開槍,直到最後……砰」他慢慢地描述著,可字裡行間的血腥,卻讓我的心臟都緊縮了起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瘋狂的人。

  「是嗎?」六爺一撇唇,伸手又點了一支煙,緩緩地吐出口青煙,「看樣子源先生玩過?」「對」源清和微微一笑,「很刺激,不過在中國,在這裡,還是按照這的規矩玩好。」「呵呵,你們年輕人有這個本錢,我老了,可不行了,雖然只是隨便玩玩,也不見得就要玩生死嘛,」蘇國華打了個哈哈。六爺不置可否的一笑,並不接下茬。

  我回過頭示意石頭彎下腰來,快速地讓他給我解釋了一下什麼叫生死局,而石頭在我耳邊的解釋讓我的心涼了半截。這個生死局很好解釋,一般來說就是傾家蕩產,賭紅了眼,或者為了某些原因,就拿自己的命來賭,而一些數額巨大的賭局,如果有人想要一把定輸贏,也可以設這個局。這種賭局要在賭場最顯眼的地方掛上牌子,以證明是參賭者是願賭服輸,絕不能反悔的。

  「這個自然,我只是想玩個大的,這樣吧,除了桌上這些錢,輸了的人要為贏了的人做一件事情,」源清和把桌上的籌碼往前推了一把,然後看了我一眼,跟六爺笑說,「另外我再加上雲小姐一直很想要的那件珍寶,如何?」我一愣,六爺迅速的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間有些明白了源清和與蘇國華的用意,用一個六爺不能拒絕的理由讓他來賭場,再在外面掛上生死局的牌子,就算是他們動手殺了六爺,也可以藉口是因為賭,願賭服輸,誰也不能說出什麼來,因為別人並不知道他們賭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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