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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剛過了樓梯拐角處,樓下的景象頓時讓我慢了腳步,從來沒見過那麼多人在樓下客廳裡出現,門口洪川和石虎正警戒著,門外也是人影憧憧,光頭大叔正站在壁爐前,低聲和一些人說著什麼。那裡面只有一兩個是我曾見過的,他們都是六爺和七爺的得力手下,想來其他人也是青幫裡身份不低的管事吧。

  強自壓抑的語調,緊蹙的眉頭,難看的臉色,空氣中漂浮著一種充滿了驚慌和憤怒的味道。「哢拉」,樓下客房的門響了一聲,大叔那群人迅速的回過身去,一個穿著淺色條紋西裝,戴著眼睛的斯文中年男子悄聲從裡面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手裡拎著一個藥箱。

  「博易老弟,七爺怎麼樣了」,大叔快步的迎了上去,後面眾人也趕忙跟上。孫博易,我認得他,或者說是很熟悉了,他是陸家的私人醫生,我上次受傷還有秀娥這次,都是他給治療的。

  醫術和人品都很好的一個人,醫學世家,聽說曾經去德國留過洋的,在上海非常有名,自己開有一個很大的診所。至於說他為什麼成了陸家的私人醫生,卻不是因為陸家的財勢,而是因為和六爺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交往。

  孫博易溫和的一笑,從口袋裡掏出塊兒手帕輕輕地擦著額頭的汗,態度還是一如以往的不急不緩,只是有些散亂的頭髮看得出,他也是急慌慌的被人拉到這兒的。

  「老趙,還好,七爺之所以還在昏睡,是因為在發高燒,不過這是好事,熱毒發出來就好多了,七爺受的是刀傷,外傷是重了些,可內臟並沒有受損,要不是他非硬挺著從北平回到上海,而是直接在北平休養,就不會弄得現在這樣了。」孫醫生安慰的拍了拍光頭大叔的肩膀。

  「喔……那就好」光頭大叔長出了一口氣,四周圍的緊緊地一干人等也照做,一時間空氣中充滿了長籲短歎,空氣中凝重火爆的氣氛也放鬆了些。「孫醫生,那什麼時候七爺能好起來,不會留下什麼其他的問題吧?」一個看起來長得很精明的管事恭敬的問了孫醫生一句。

  這一句話把大家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孫博易一笑,「七爺的體質好,估計靜養兩三個月也就沒事了,因為他很少生病,所以一旦生病,看著就比較嚇人罷了,王掌櫃的,你放心好了,外傷我已經給他重新處置過了,內在調養就得慢慢來了。」

  大叔他們都點了點頭,要不是現在情況緊急,看著這些跺跺腳,上海灘就得抖三抖的人如此乖巧聽話的樣子,我真的想笑出來。方才有些惶急的心也慢慢的安靜了起來,孫醫生人品穩重,說話向來不摻水分,他既然說沒事,那葉展就一定不會有事。

  「好了,我還得趕回去配藥呢,各位兄弟,鄙人先告辭了」孫博易拱了拱手,旁人趕忙回禮並給他讓開一條道路。大叔親熱地把住了他的手臂,「老弟,我讓石虎送你回去,這些天就讓他跟著你,現在亂,而且你要去哪兒有車也方便些,嗯。」

  「好」孫博易點了點頭,沒有過多推辭,我想他也明白,一方面是為了配藥尋醫的方便,另一方面也是一種保護吧,想來現在是非常時期,要是連七爺都有人敢下手,再放倒個家庭醫生也沒什麼大不了。

  「老虎,孫醫生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眼睛放亮點,」大叔邊走邊向站在門口的石虎吩咐了一句。「您放心吧,有我在,誰也別想動孫先生一根汗毛,」石虎憨聲說了一句。

  走到他身旁的孫醫生溫文一笑,「石老弟,那就拜託了,」石虎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憨憨地笑著,只是嚴肅地沖他們點了點頭,又恨聲說了句,「要是這次我跟著七爺去,非把那些只會偷襲的狗日的腦袋給擰下來不可,七爺也就不會……」他話未說完,我在樓上看見一旁的洪川不為人知的捅了他一下。

  「好了!」大叔低喝了一聲,孫醫生也是微聳了眉頭,看向大叔,「這回傷了七爺的人……」大叔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容平靜,只淡淡的說了幾個字,「那個,就是我們的事了。」字字清晰而冷酷,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孫博易明瞭的點了點頭,回握了一下大叔結實的臂膀,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走,石虎幫他打開了門,那個年輕的助手也趕忙跟了出去。門一關,一時間沒人說話,屋裡又恢復了原來那種安靜壓抑的氣氛,讓人覺得喉嚨發緊。

  洪川關好門,無意間一抬頭,看見了我,他眼光一閃,只恭敬的對我輕輕彎了彎身,我也禮貌的點頭回禮。大叔剛要說話,洪川做了個眼色給他,大叔順勢抬頭看見了我,他絲毫也不意外,只沖我和藹一笑,然後對四周其他人說,「這樣吧,我們去書房談吧,在這兒說話,容易影響七爺休息。」

  四周圍著的都是人精,早就有人看見了我,卻不會多看多問半句,都低聲附和著跟著大叔往書房走。不一會兒屋裡的人走了個精光,只有洪川依舊守在門口,我悄步走了下來,洪川對我笑了笑,又專心致志地守護在門口。

  剛走到客房的門口,一股若有似無的藥味和血腥味就飄散了出來,我用嘴做了個深呼吸,剛想推門,門卻自己打開了,管家帶著一個女傭正端著一盆髒水和一些帶著血污的紗布往外走。見到我都是一愣,卻沒人說話,只是恭敬的點點頭,偏身幫我把門打開,讓我先進去。

  我安靜的走了進去,「嗒」的一聲,門輕輕地在我背後合上了。這是一件很大的套房,這時屋裡有些昏暗,天色尚未全明,厚重的紗簾也沒有攏起,傢俱什麼的都是朦朦朧朧的,沒等我多看,一聲低泣突然從隔壁的臥房傳來,低微卻清晰。

  我知道這間客房是個套間,臥室在裡屋,心裡越發地難過起來,想來葉展的傷勢肯定不輕,不然不會直接把他送到這裡,而不是送到樓上他自己的房間去。這間屋子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少走幾步路而已。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除了讓我對六爺接觸得更深之外,葉展和陸青絲亦然,心裡多少對他們也有了感情,所以葉展受了傷,我心裡並不好受。

  又讓自己鎮定了一下,這才走了過去開門。「吱呀」,儘管我竭力地小心翼翼,門扇被推開的瞬間,還是發出了些微的響動。這間屋開著燈,藥味血腥味也更重,我忍不住眨了眨眼,陸青絲那一頭烏髮暫態映入眼簾。平時那麼閃亮,那麼烏黑的長髮,這會兒卻像沒了生氣似的散落在被上,床邊。

  葉展的臉被那頭黑髮襯的更加蒼白,健壯的胸膛和臂膀被滲著血色的紗布緊緊圍裹著。一抹高燒引起的潮紅暈在顴骨上,卻讓人覺得他臉頰消瘦不已。那雙總是光芒閃爍的桃花眼緊閉著,劍眉微蹙,只有輕薄的鼻翼不時地顫動著,讓人知道他還在呼吸。我用力握緊了嘴,不敢相信床上這個毫無生氣的俊俏男人,是那個永遠神采飛揚,嬉笑戲謔間就滅敵于無形的葉展。

  陸青絲的頭深深地埋在葉展的枕邊,一隻纖手毫無血色的緊握著葉展放在被外的手,指甲上塗的丹蔻,紅的刺眼。她一動不動,只偶爾傳出一聲難以壓制的哭泣時肩頭微聳。

  等了會兒,我輕輕地走到床的另一側,彎身想伸手摸摸葉展的額頭,手剛伸出去,陸青絲猛地抬起頭看著我,我微微吃了一驚,手也僵在半空,那雙有些紅腫的鳳眼裡射出的光芒,我只能用兇狠來形容。

  這會兒的陸青絲,就像是一頭受了傷想要擇人而嗜的野獸,如果現在那個傷害葉展的人出現在她面前,我毫不懷疑陸青絲會親手把他一條條的撕成碎片。

  儘管心裡被那目光看得發毛,我還是伸手過去探了探葉展的額頭,很熱,熱得燙手,可這熱度也證明了一件事,他還活著,我眼睛一熱,輕輕呼了口氣,只希望孫醫生的判斷和醫術都沒問題。

  再轉頭去看,陸青絲又如同我來時一樣的埋頭在葉展身旁,仿佛她從來沒有抬起頭那樣兇狠地看過我。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我直起身走到了窗前,那裡的紗簾半垂,不知不覺間天色又亮了些,透過紗簾半明半暗地投射在六爺淡漠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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