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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經過這半年的相處,我越發的發現,在他冷靜溫和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柔軟的心。他對自己身邊的每個人都盡力地照顧著,漸漸地我也懂得了為什麼他對陸風輕的下落那麼執著,這個男人總是喜歡默然無聲地扛起一個又一個責任,他不輕易許諾,但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這些日子我幾乎是足不出戶,每日裡就是看書,彈琴,畫畫,甚至刺繡,按照葉展地說法就是,過去那些家規嚴謹古代千金小姐的生活作息也不過如此了,可人家最起碼還會借去廟裡上香的機會出去走走,而我則完全把自己禁錮在那個小天地裡。

  這個天地裡有秀娥,石頭,偶爾出現的葉展和毒舌的陸青絲,最重要的是,這個天地裡有六爺。看我喜歡讀書,他就幾乎搬空了一個書局,這是葉展說的;我隨意地用寫字的毛筆劃了一幅花園寫意,第二天,我的書桌上就出現了全套的繪畫工具和顏色。他不開口,卻會把一切看在眼裡,放在心上

  現在六爺喜歡在家穿著我做的布鞋,他喜歡吃紅燒魚,喜歡穿寬鬆的衣服,每當他不忙的時候,或者看我畫畫,或者讓我幫他抄寫一些私人的東西,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各自佔據著一把椅子,安靜的看書,悄然無聲中,只有不經意的眼波交流和會心一笑。

  我們的生活在不經意間交織在了一起,難解難分,可漸漸卻發現,越瞭解對方就越放鬆,之前的生疏感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慢慢地消失不見了。也許我在他眼中還是個孩子,我們也沒有什麼山盟海誓,可是每當他回到家,敲響我的門,彼此相視一笑的那一刹那,那種安心的感覺讓人眷戀,我和六爺都很珍惜。

  「清朗,馬上就到了」,石頭回頭沖我一笑,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笑著點了點頭。如果說之前的我無意識地禁錮了自己而不自覺,直到前些日子無意間聽到陸青絲和六爺說的話,「這姐倆可真有意思,一個用扒了皮,留著血的方式來懲罰別人和自己,另一個卻畫地為牢,自己判了自己的罪,哼。」

  正是陸青絲這句話讓我警醒了過來,我一直堅信自己可以等到丹青回心轉意,但在那之前我也許就會先消沉下去。後來慢慢的出了屋子,去了花園,跟別人的交談也多了起來,雖然我還是拒絕再去讀書,但是六爺顯然放心了許多,但他並沒有強求我什麼,就像他曾對我許諾的那樣,我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他最多只是鼓勵我多出去走走而已。

  「吱」的一聲,車子平穩的停了下來,石頭跳下車來幫我們開門,秀娥靈巧地閃了出去,然後歪頭對我招手,我一低頭,邁出了車。「呼」我用力的呼吸一下,空氣中有著江海特有的水腥氣,我們一出現,周圍原本熱鬧的人頓時都安靜了起來,甚至往後退了推,給我們騰出了很大一個空場,而且沒人敢多看我和秀娥一眼。

  「喲,虎哥,暉少,你們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一個精瘦的年輕男子快步地從一間屋裡走了過來。石虎一笑沒說話,石頭一揚眉頭,沉聲說了句,「麻杆兒,怎麼就你在這兒看著,顧大頭呢?」

  那個叫麻杆兒的年輕人趕緊彎腰掏出煙捲來要給石虎點上,一邊還說著,「暉少,下頭那些漁船有點子小問題,顧老大帶人過去看看,我留守,剛走,沒想到您們就來了,我已經讓人去叫了,今天的鮮貨可不少。」「唔」,石頭點了點頭。

  秀娥有些吃驚的看著那個對石頭不停諂媚的男人,而石頭沉穩冷漠的樣子也似乎讓她很驚奇。我知道光頭大叔是六爺手下的總管,而石頭十二歲就出來跟著葉展了,對於我們他也許還是那個沒長大,會和我們一起笑鬧的大男孩,可在他們所謂的黑道上,提到趙暉這個名字卻不知道的人還真沒幾個。

  六爺曾經說過,石頭盡得葉展的真傳,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臉上總是笑嘻嘻的,對待敵人卻只有一顆冷酷的心。我看著石虎一擺手拒絕了那只煙,那個麻杆兒訕訕地收起了煙捲,卻偷眼看了我一眼。「啪」的一聲響起,我只看見那個麻杆兒的臉上多了一道瘀痕,疼得他嘴角抽搐,卻連摸都不敢摸。

  石頭沒事人似的一笑,「自己的眼珠子最好管好了,省得哪天不小心被人挖出來」,麻杆兒帶著哭腔地應了,我和秀娥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石頭再扭回臉看我們,已是平時的調皮笑容,「清朗,秀娥,咱們先下去看看,也讓你們開開眼」,說完他帶頭往碼頭下面走。

  我和秀娥跟著他往前走,然後石虎也跟了上來,我余光看見麻杆兒拉住了石虎,討好的問了一句什麼,石虎大嘴一咧,快速地做了兩個我看不懂的手勢,那個麻杆兒立刻變了臉色,退了一步低頭站好。「清朗,快走啊」,秀娥在前面叫了我一聲,我趕緊答應著快步跟上了。

  我從沒見過這麼多漁船,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一陣陣魚腥味沖鼻而來,但還是阻止不了我和秀娥好奇的目光。不遠處一個身材敦實的男人帶著一些人趕了過來,看起來他和石頭都很熟,他不停拍打著石頭的肩膀,然後又玩笑的說著什麼。

  我和秀娥站在一間倉庫的屋簷下,石虎高壯的身軀就擋在我們面前,他抱臂而站,那些漁工顯然都認識他是誰,結果沒有一個人敢往我們這邊看一眼的,一如方才下車的時候。

  石頭不曉得和那個男人說了些什麼,那個男人快速地抬頭看了一眼這邊,就點點頭離開了。石頭笑眯眯地走了回來,「放心吧,一會兒我們就有好東西吃了,對了,你們要不要到棧橋那邊去看看,那邊風景好,有很多客船,空氣也沒這麼腥。」

  秀娥先轉頭看我,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石頭對石虎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就沖著我們故作瀟灑的一甩頭,秀娥笑駡著帶我跟了過去,我發現石虎並沒有跟上來。

  繞了幾個彎子,前面頓時安靜了起來,景色和空氣跟剛才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不遠處就是客船駁口,不時地有穿著得體的男女在這裡上下船隻,或散步聊天。

  我忍不住皺了眉頭,石頭立刻明白了我的心思,「咱們再往下走走,那裡安靜也沒什麼人,還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些豪華客船」,我趕緊點頭,伸手拉了秀娥跟著他往下走。

  到了底下,甚至可以摸到江水,秀娥興奮地沖了過去,石頭趕忙跟過去保護她,好像生怕她會跌落江裡什麼的。他一邊看著秀娥,一邊回頭看我,我偏身坐在了一塊平滑的石頭上,對他擺手示意不用管我,他一笑,揮揮手表示知道了,就轉身去看秀娥從石縫裡抓小螃蟹,他倆不時地發出笑聲,那笑聲是如此的愉快,讓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嗚」一聲汽笛聲響起,遠處一艘汽輪飄著白色的煙霧駛過,四月的江風還是很涼,但是吹拂在臉上,卻讓人因為微寒的感覺而清醒。那些精緻的客船都是為了有錢人們附庸風雅的,小的也就能載個三五人。早春的到來,讓這些貴婦小姐們迫不及待的穿了上新穎別致的春裝,互相炫耀著,攀比著。

  我隨意地看著那些正在上船或下船的小姐們,不遠處一艘客船正緩緩地駛了回來,個頭不大,突然發覺那些人有些騷動,我不禁好奇的伸頭看,那船一靠岸,立刻有棧橋服務的船員跑過去接纜繩,然後恭敬地站在船邊伸手扶客人下船。

  兩個男人陸續抵下了船,那個胖得我根本就不認識,稍微瘦些的那個看著有幾分眼熟,也許在什麼地方見過吧,可他們有什麼好值得別人騷動的。看著那個船員還在伸手等著,我知道後面還有人,果然,一隻素手緩緩伸了出來,我突然覺得心猛地一跳,一個纖細優雅地身影隨後現了出來。

  「啊……」我低呼了一聲,下意識地用雙手緊緊捂住了嘴,腿雖然一陣陣發軟,我還是勉力站了起來往上走去,秀娥和石頭正玩得開心,並沒有注意到我。

  「喂,你看,那個就是現在上海最紅的女人徐丹青,聽說她前任未婚夫就是軍需處那個霍處長」,「天啦,她那身衣服得值多少錢呀,哼,有人花錢養活還真好呢,瞧她那風騷的樣子」,「聽說,現在上海灘的名流達貴們,都以能邀請到她相陪出行為榮,哼哼,不是誰都能跟軍需處長的前任未婚妻一親芳澤的啊」,「聽說她很難請的,不過只要有霍大處長或是蘇家人在的地方,她就一定會出現」,「好了,你們說話小心些,誰不知道她身後的靠山是陸家人啊,別胡說八道了,小心惹麻煩……」

  我麻木地站在竊竊私語的人群背後,看著嬌豔一如玫瑰的丹青,風情萬種地從不遠處走過,那兩個男人殷勤備至,一直陪著小心,丹青卻只是偶爾賞個笑容,漂亮的杏眼裡卻仿佛罩著一層迷霧,她如眾星捧月般地被送上了車。

  嘰嘰喳喳地人群登時散去了,我目送著那輛車遠離,陸青絲說過的那句話不停地在我腦海中迴響,「可真有意思,一個用扒了皮,留著血的方式來懲罰別人和自己……」我按住額頭,不知道是不是江風吹得久了,太陽穴一陣陣地抽動……

  我命令自己轉身,回去找秀娥她們,什麼都不要想,「啊」,暈頭脹腦間好像撞到了人,我踉蹌著倒退了一步,「對,對不起啊」,我喃喃地道歉了一句。

  「真是的,走路怎麼不長眼啊,撞得我痛死了」,一個嬌縱地女聲響了起來,我身子一硬,居然是她……「謔謔,這是誰呀,不是雲清朗小姐嗎?」蘇雪瑩冷笑著說了一句,「你們不知道她是誰吧,她就是大名鼎鼎遞交計花徐丹青的妹妹,姐妹倆還真厲害呢,一個攀上了陸仁慶,另一個卻又被陸城收了私房,怎麼樣,最近過得如何,我奉勸你小心些,陸城是走黑道的,心狠著呢,說不定哪天煩了你,就把你賣到妓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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