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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丹青帶著我們逃離別苑之前,帶了督軍給的首飾、銀鈔,還有以前二太太悄悄塞給她的私貨。她讓霍先生把這些換成了現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並且故作無意地讓潔遠知道了這件事。

  丹青還囑咐我給霍潔遠看看墨陽在燕京大學時和他的洋老師還有同學們一起照的照片,但也要裝作無心的樣子。初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麼,直到後來,霍老夫人親自登門來看丹青,又帶著丹青、潔遠和我一起去逛街買東西,我才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與出身書香世家、有些學究氣的霍老先生不同,聽說霍老夫人家一直都在四川做買賣,想來這買賣人家出來的小姐也都是精明的吧。丹青一連串的舉動,多少讓老太太對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兒媳婦放下了些心事。

  自從霍老夫人帶著丹青出門以後,霍先生就名正言順地帶著丹青穿梭於上海的交際場所。在百樂門飯店,丹青現場演奏了一曲鋼琴之後,上海灘就沒有人不知道,軍需處霍副處長有個風情萬種又知書達理的未婚妻了。

  丹青這些日子過得真是春風得意,霍先生的真心相待、外人的羡慕眼神,都讓丹青有著揚眉吐氣的感覺,每日都能看見她用比花還嬌豔的笑容,迎著霍先生下班歸來的身影,只是除了談到墨陽的時候。

  現在的墨陽對於丹青而言,不只是一個依靠,更是一個她能和霍先生結婚的憑據。雖然霍先生說過,要是真的不行,也不用管那麼多了,可終究還是不太好,更何況,這是霍老夫人唯一堅持的。霍先生派去的人一直沒有找到墨陽,但是也傳回話來,在那次土匪打劫中,有人受傷,但是沒人送命,這讓丹青和我多少輕鬆了些。

  霍先生除了命令他手下的人繼續在我們老家附近查訪,也派了人去北平尋找,同時讓人去找了墨陽的那個同學胡先生。霍先生的人對胡先生說了什麼我不知道,反正霍先生那天晚餐時對丹青說,不用擔心他胡說八道了。丹青只是笑著點了點頭,滿眼都是信任,霍先生瀟灑地回了一笑,就是我看著也極有男子氣概,更不用說眼裡只有他的丹青了。

  一切仿佛都很順利地按照丹青的想法進行著。學校裡雖然也是大小衝突不斷,不過有潔遠和方萍在,又能學到很多知識學問,這裡對於我就是一個最好的避風港了,我只期待著墨陽馬上能出現在我的面前,笑眯眯地對我說:「丫頭,我回來了。」

  「笑什麼呢?」方萍歪頭看了我一眼,我眨了眨眼,「哦,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冰糕真甜。」方萍還沒說話,已經鬧累了的潔遠推開趴在她肩膀上喘氣的余淑蘭,「這個算什麼,等會兒放了學,跟余六小姐吃好的去。」余淑蘭攏了攏頭髮,難得豪氣地說了句:「就是,一會兒我請你吃好的,她們倆,沒份兒。」我忍不住一笑。

  「清朗,你的英文功課交了沒有?」潔遠站直身子伸了個懶腰。我點點頭,「方修女說一會兒就看完,讓我過會兒再去找她,所以我才在這兒等著。」潔遠點點頭。英文課是我所有課程裡最差的,雖然墨陽教過我一些皮毛,可和這裡的學生所學的一比,就差得遠了,不過也沒有人嘲笑我,嘲笑一個在三個月裡英語考試成績從零到良的我。

  方修女認為我的發音很好。潔遠和方萍的英文都很優秀,平時沒事就幫我練習口語,背單詞、講要點,所以我進步得很快。方萍的工筆花鳥扇子、潔遠的刺繡化妝包,都是我為了感謝她倆精心做的。當時她們雖然說我太過客氣,可還是欣喜萬分地收下了,畢竟這兩個洋氣的大小姐不會畫畫,更不會去學什麼女紅,現在上海的大戶人家小姐誰會去學這個。

  這學校裡的女生多數都是比誰更洋氣,像這種中國傳統的東西反而很少見,因此當潔遠和方萍得意地給其他同學看我送的東西之後,就產生了一些後遺症,譬如眼前的余淑蘭。

  余淑蘭家裡是開貿易行的,本身做的就是買進賣出的差價生意。她父親在上海灘的名聲也響,第一是因為他的精明小氣,又出了名的要面子;第二就是因為他有七八個老婆,十多個孩子,余淑蘭排行老六,但好在她是正房所出,上面還有兩個同母的哥哥,她爹對她還是很疼的。

  「這回感覺怎麼樣?」方萍關心地問了我一句。「還行,寫完了方修女給我留的作業,回來看看書,應該有八成都對了。」方萍滿意地點點頭,站了起來,「清朗,你夠厲害了,小小年紀,要是什麼都行,還讓不讓我們活呀?」余淑蘭也跟著站起身來。潔遠瞪了她一眼,「說什麼呢?都和你似的,得過且過就行了?」余淑蘭撇了撇嘴,「那又怎麼了?我爸說了,女孩子只要認得字就好了,學得再多也還是要嫁人的。」

  潔遠朝天翻翻白眼,又搖了搖頭,「那你幹嗎還來上學?直接跟你的梁公子結婚就是了,何必費這個神?」余淑蘭扁扁嘴,「還不是我爸,死要面子,說什麼上海灘的大家小姐基本上都是來這兒念過書的。我是正房大小姐,當然也得來,學費再貴也認了。」方萍伸手拉我站了起來,笑著說:「恐怕不光是你爸的面子問題吧,梁公子家裡雖然是開銀行的,但也是書香世家,他又留過洋,要是弄個只認得幾個字的媳婦,恐怕說不過去。」

  余淑蘭聳了聳肩膀,「也許吧,反正子鴻他不在乎。」「哦,子鴻啊……」潔遠和方萍同時拉長了聲音,余淑蘭猛地跺了一下腳,「你們兩個臭丫頭,給我站住。」潔遠她們倆早哄笑著跑了,還招呼著我,「清朗,快來啊。」我笑著拿起了放在長椅上的書和杯子,加快腳步追了過去,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剛轉過一個彎,正想著怎麼這三個人跑這麼快,就看見潔遠她們站在一棵玉蘭樹下,與一群人對峙著。我腳步一緩,雖然還有些距離,但我還是認得出,打頭的那個是蘇雪瑩。自打丹青公開亮相以後,蘇雪瑩並沒有來找我的麻煩,只是每次見了我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樣,不屑多看我一眼。

  她對潔遠也還是從前的樣子,敬而遠之,好像並不因為她二姐的美夢破碎,而對潔遠不客氣。方萍雖然也覺得奇怪,但只是猜測,蘇家可能不想得罪霍先生這樣有很深的軍方背景的人,因而約束了蘇雪瑩。倒是潔遠根本就不在乎姓蘇的想怎樣,以前是,現在更是。

  我拖著腳步往前走去。「怎麼,霍潔遠,余淑蘭,你們也要去參加陸家的宴會?」蘇雪瑩嬌軟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哼,那是自然,我們早就收到帖子了。」潔遠揚聲說了一句,聽到我的腳步聲,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擠了擠眼,我一怔,她已經回過頭去了,「我大哥和丹青姐也會去。方萍,你和你哥哥他們也會去吧?」方萍微笑著答了句:「當然。」

  聽到丹青的名字,蘇雪瑩臉色一沉,但也只是抿了抿嘴角,沒說話。潔遠哼笑了聲,又說了句:「對了,清朗也會去。」蘇雪瑩眉頭一皺,下意識地瞥了我一眼。潔遠笑嘻嘻地接著說:「葉七爺那天還說要親自請她跳舞呢。」

  第十九章 驚豔(上)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梔子花特有的香味頓時縈繞於鼻端。遠眺天邊,只剩下一抹晚霞帶著絲絲白雲,渲染出一些亮色。環視四周,林蔭道邊的路燈及屋內的燈火早就亮了起來,影影綽綽地伴著花香,給人一種心神迷醉的感覺。

  「清朗,清朗……」秀娥在走廊裡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她的聲音伴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又用力地做了次深呼吸,就轉身往屋裡走。「清朗,你看……咦,人呢?」房門「嘭」的一聲,被人用力推了開來,秀娥的大呼小叫戛然而止。

  我好笑地搖了搖頭,邁步從陽臺跨進了屋裡,「我在這兒呢,什麼事兒呀?你叫那麼大聲,小心張嬤……」我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張嬤在走廊裡尖聲說:「趙秀娥!你這丫頭瘋了啊,這麼沒規沒矩的,你……」秀娥習慣性地吐了吐舌頭,趕緊悄沒聲息地把門關上,轉過身,躡手躡腳地走到我床邊,把手裡的大盒子輕輕放下了,這才對我招手,示意我趕緊過去看。

  看著她急得抓耳撓腮的樣子,我忍不住一笑,然後慢悠悠地踱了過去,故意想讓秀娥多急一陣子。她盼望今天可比我熱切多了,一早就等著人把我的晚禮服帶來。霍先生說過,今天晚宴,我們這些霍家女人的衣服他都包了。上海做禮服最出名的培羅蒙的裁縫,早就親自登門為我們量好尺寸,然後開始製作了。

  見我不著急,秀娥沖過來一把把我扯到了床邊,「快點啦,要不是我媽說我要是敢把這盒子打開,就打折我的腿,我早就打開看了。」我呵呵一笑,伸手去拆盒子上包裝的絲帶,那顏色雅致的絲帶上也印著培羅蒙招牌的花體字。「清朗,你快點打開試穿看看,那家禮服店的裁縫就在樓下等著呢,要是有不合適的馬上就改。我媽也在幫小姐試穿。聽那個裁縫說,潔遠小姐的他們也已經派人送去了。」秀娥一邊幫我扯著帶子,一邊順口嘮叨著。「嗯,我知道。」我隨意地應了聲。潔遠今天會和霍老夫人一起出席,霍先生則帶著丹青和我直接過去。今天是陸家主人陸仁慶的四十歲生日,上海灘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出席這個宴會,沒人敢去駁這個手眼通天、黑白身份卻不分明的大亨的面子,這是方萍那天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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