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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喲,你怎麼還傻站著?頭髮也沒梳呢。」張嬤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我剛扭頭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走了過來,一把拉過我坐在了椅子上。

  「張嬤,不用了。」我彆扭地想站起身來。很久沒讓人幫我梳頭了,好像四五歲的時候有人幫我梳過。「別動。」張嬤稍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只能乖乖地坐下。

  張嬤的手很巧,一會兒,就把我的頭髮綁成了一條式樣簡潔卻漂亮的辮子,讓它垂在背後。她端詳了一下,一伸手把我手裡的襖子拿了起來,催著我換了衣服,然後拉我轉著身看。

  就在我轉得暈頭轉向之際,突然覺得耳邊一涼。我下意識地用手去摸,一個圓圓的東西已經掛在耳際。我扭頭去看鏡子,一副精巧的珍珠耳環綴在我耳垂上,小小的粉紅色珍珠正閃著柔光。

  我有些怔忡地摸著自己的耳垂,這副耳環不是霍先生送的,而是丹青的,應該說是她十六歲那年的生日禮物,是二太太給她的。我看著鏡中張嬤的臉,她正微笑地看著我,「小心點,別弄丟了。你姐姐說,把它給你了。轉過年,你虛歲就十五了,也是大姑娘啦。」「嗯。」我點點頭,心裡一時間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又酸又熱。

  「清朗,」張嬤輕輕地將我拉了起來,站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地看了我一會兒才說,「好孩子,照顧好你姐姐。」我微笑著眨眨眼,表示知道。張嬤憐惜地摸了摸我的頭髮,有些無奈地說:「你還是個孩子呢,可是你懂事,又讀過書,有些事兒,張嬤我不懂,也管不了了。」

  「我明白的。」我安慰地拍了拍張嬤的手,雖然張嬤不懂也管不了的事情於我亦然,但是這會兒我不能說不行。那天霍先生派人帶了口信和這些衣物來,丹青笑著收下了,她只對有些不安的張嬤私下裡說了些話,然後就告訴我,今天要帶我出門,其餘的沒有多講。

  張嬤對我笑過之後,就轉身出門去了。我輕輕歎了口氣,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是那晚丹青說過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忘記。「清朗,你的鞋……」秀娥大叫著沖進門來,看見我,她頓住腳步,上下打量了會兒,才說,「你,真好看。」

  我笑著接過她手裡拎的鞋子,「你要是穿上這身也好看。」秀娥走到我身邊看著我換鞋,然後嘀咕道:「那個霍先生才不會給我買衣服呢。」我系上鞋襻兒,直起身子,扭頭對她說:「等我回來脫給你穿好了。」

  「真的?」秀娥興奮地睜大了眼,「說話算數?」我一笑,「當然。」秀娥忙不迭地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快走,那個霍先生已經到了。」說完,一把拉起我就往門外沖。

  我被她拉著跑。「丹青呢?」秀娥頭也不回地說,「方才我一直在門口守著,看見霍先生的車過來了,就回來通知小姐。小姐讓我把鞋子給你拿過去,她先出門了。」

  「哦。」我有些氣喘地應了一句。眼瞅著旅社大門就在眼前,秀娥停住了腳步,有些微喘地囑咐我:「你趕緊去吧,記得回來要告訴我,有什麼好玩的,吃過什麼,啊?」

  「知道了。」我有些好笑地應了一句,其實秀娥才是萬分想去的那個人。雖然現在都學什麼西洋新潮,可丹青這種情況,還是不方便一個人和霍先生出去,因此她對張嬤說要帶上我,張嬤自然同意,而我和秀娥的個人意見自然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我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滿臉是羡慕表情的秀娥,這才轉身向大門外走去。穿過前面櫃檯的時候,那個掌櫃的正伸著脖子往外張望,聽見我的腳步聲,這才縮回頭來,看見是我,他有些尷尬地一笑,然後低頭,故作忙碌起來。

  我只客氣地點了點頭,就往門外走。丹青正和半靠在車門上的霍先生談話,陽光灑在她帶笑的唇邊,顯得分外耀眼。霍先生卻是一身三件套的西裝,風流倜儻也不過如此了吧,我眨了眨眼。

  他每次的出現都不同,長袍馬褂、軍裝,還有這會兒的西裝,雖然看著都很精神,我卻覺得有一種不確定感,就好像墨陽說過的變色龍,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

  想起變色龍,就想起當時鬧的笑話。墨陽向來喜歡說些新鮮事物給我聽,偏偏又故意說得不清不楚,讓我胡亂猜測。每每聽到我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想,都是他最開心的時候。

  譬如說變色龍,我就認為是壁虎。想到這兒,我不禁微微一笑,把這個永遠帶著一副合宜笑容的霍先生想成壁虎,讓我有一種「平衡」的感覺。正想著,已經感覺到我的存在的丹青和霍先生同時回過頭來,丹青一怔,霍先生卻是眯了眯眼。

  我往前走了幾步,略低了低頭,「霍先生,您好!」霍先生一笑,「早啊,清朗!」然後他扭頭對丹青說了句,「清朗這名字取得真好,她也配得上這個名字。」丹青輕笑了一聲,有些驕傲似的說了句:「那當然,這可是我妹妹。」

  霍先生哈哈一笑,「說的是。」然後他打開了車門,做了個瀟灑的手勢,「請吧,我的大小救命恩人。」我一愣,丹青卻是「撲哧」笑了出來,略彎腰坐進了車裡。看見我愣著,霍先生對我揮了揮手,做了個快上車的表情,我嚇了一跳,忙往車裡鑽。「哎,小……」霍先生邊喊邊伸手。

  沒等他的話音落地,「哎喲!」我痛呼了一聲,只覺得額頭在車門框上撞得生疼,車裡的丹青又心疼又好笑,趕緊伸手過來幫我揉。那個霍先生卻直接笑了起來,「人家小姐可都是等男士把手扶在車門框上以後,才坐進去的。哪有像你這樣,好像衝鋒陷陣一樣,哈哈!」

  聽見他有些嘲弄的語調,我臉一紅,就要下車。丹青一把拉住了我,那個霍先生也收起了笑容,歪頭看我,「怎麼,生氣了?」我沒理他,只扭頭對丹青說:「我要下車,然後再淑女地上一回,不然白磕了。」丹青「哧」一聲笑了出來,未等我再說話,車外的霍先生已大笑著把車門關了起來。

  他轉身走到另一邊,開門上車,然後轉回頭笑著對我說:「還有回來的時候呢,清朗小姐。」我裝沒聽見,丹青好笑地示意他趕快走。他兩根手指併攏,輕點額頭行了個禮,然後才笑著轉回頭坐好,發動了車子。

  我閉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反正額頭還是很痛,夾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正隨意地用手指輕揉著額頭,就聽見丹青笑問:「咱們這是去哪兒呀?」霍先生笑著回了一句:「先不告訴你,回頭你就知道了,反正是你想去的地方,你說過的,不記得了?」

  丹青清脆地笑了一聲,「那時候對你說的地方可多了,我知道是哪個?」「不管是哪個,以後都會去的。」霍先生溫和地答了一句。丹青頓時沒了聲音,我的手一頓,然後繼續揉,心裡卻想著:以後會有多久呢……

  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身旁的秀娥比我這個要出門的還興奮,一直翻來覆去的,攪得我也睡不踏實。現在,開得很平穩的車子越發讓我困倦起來,隱約間只覺得丹青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正迷糊著,只覺得車速好像漸漸慢了下來,剛想睜開眼睛看看,「啪」的一聲脆響,我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車子也「吱」的一聲停了下來。

  丹青有些吃驚地問了一句:「這不會是槍響吧?出什麼事了嗎?」我甩了甩頭,這才恢復了清醒。往外看去,好像是到了郊外,路的兩旁都是樹林,扭頭看看丹青,她正朝窗外張望著,霍先生也是。

  我剛想伸手去扯丹青的手臂,就覺得什麼東西正往下滑,伸手一撈,丹青的那件兔毛披肩正滑落在我的膝頭。「你們別動,我出去看看。」霍先生溫和地吩咐了一句之後,才開門下車。

  我伸手碰了碰丹青,她回過頭來,看見我手上的披肩,笑著接了過去,「你醒了?」「嗯。」我點點頭,往前湊了湊,正想問是不是真的槍聲,一陣馬蹄聲由不遠處傳來,我和丹青面面相覷,然後同時伸頭往窗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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