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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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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娥瞪大了眼睛,看著車外的一切,不時發出這樣那樣的驚呼聲。張嬤開始時還約束她,到了後來自己的眼睛也不夠用了,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外面。 張嬤說什麼也放心不下,不顧一切地要跟著丹青走,她男人也沒攔著。張嬤只生了秀娥這一個女兒,那男人心裡本就不願意,可看在二太太的面子上,一直倒也還規矩。現在二太太也不在了,借著這個空,讓張嬤自己走,正好便宜了他。張嬤心裡不是不明白,只是夫妻間的感情早就淡了,只要求把秀娥帶出來。那男人看秀娥也是個賠錢貨,倒是蠻痛快地答應了。 張嬤面子上風風火火地張羅著一切,我卻在背地裡見過她落淚。女人就是這樣,男人再絕情,她還是會為他心痛,這是二太太說的。當時她的表情淡淡的,只是沒像張嬤這樣哭出來。可當我看到張嬤流淚時,想的卻是當時二太太要是哭出來可能還好些。 丹青穿著一身大紅的旗袍,外面圍著一條說是西洋帶回來的圍巾。張嬤說不出那圍巾上的裝飾叫什麼名字,丹青根本也不在乎,我卻知道那叫蕾絲,墨陽說過的。 督軍看來對丹青很上心,竟派了一輛汽車到火車站來。丹青以前在省城坐過汽車,我只見過圖片,就仔細地看了看,和那洋片子裡畫的沒什麼不同,就坐了上去。 倒是張嬤和秀娥,還沒從第一次坐火車的情緒中恢復過來,又要坐這新鮮玩意兒,很是折騰了一會兒才上了車。那司機忙得夠戧,可丹青卻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也不說話,只是站在一邊,冷冷的。 我安靜地站在她旁邊,直到上了車,一路上聽著秀娥的一驚一乍。偶爾我會感覺到丹青在看我,有著探究的感覺,我卻裝作不知道。我就是這樣,直覺常常會讓我做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決定。而我的直覺從沒出錯過,所以從沒去想為什麼會這樣做。 二太太、墨陽,還有丹青都問過我一個同樣的問題:我到底在乎些什麼?記得當時我只是笑,而他們卻是搖頭。他們不知道,我在乎的太多了,根本沒法一一說出來,只是他們從未看出來。 我以為督軍府就在西湖南邊,因為車子一直沿著西湖向南走。直到到了一座大莊園門口,看上去沒有徐老爺家的氣派,但卻要別致得多。張嬤和秀娥呆呆地看著,丹青原本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卻陰沉下來,一瞬間,我以為看見了徐老爺。張嬤不明白為什麼,我卻看見了莊園上的匾——西子別院,這不是督軍府。 我雖不太明白,為何沒直接去督軍府,而是來到這個類似私人莊園的地方,顯而易見是有問題的。 何副官是個一臉精明的中年人,在火車站見到丹青愣了愣,臉上有了明瞭的意味,卻沒多說什麼,只是畢恭畢敬地帶了我們來這裡。 進了正屋,何副官說督軍現在公務繁忙,等晚上再來看姨娘。何副官說到這兒時,丹青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卻點點頭。何副官吩咐了下人好生伺候我們之後,就走了。 這屋子倒真是富麗堂皇,只是有些不搭調的感覺。張嬤倒也著實不客氣,指揮著下人們開始歸置我們的東西。丹青說聲累了,轉身就去裡屋躺著了。 我和秀娥來到了說是給我的屋子。督軍或許是聽說了我是丹青的表妹,愛屋及烏,這屋子倒是比我在徐家老宅的要好得多。秀娥在屋裡四下亂看,我也隨她,安靜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秀娥正要過來幫忙,就聽見張嬤叫她,沖我一吐舌頭,跑掉了。 屋裡立刻安靜下來,那份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現在才真的放鬆下來,不論在哪兒,只有這種安靜平和才能給我家的感覺,這是屬於我自己的天地。 晚飯時那督軍仍沒有到來,丹青松了口氣,竟有了些笑的模樣,還對我們講了西湖醋魚的典故。吃過飯,張嬤依然拿張杌子,坐在門口教秀娥納鞋、縫衣,而我依然坐在丹青身邊繡著一幅新的帕子。 丹青靠在軟榻上,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張嬤她們。偶然間我們的目光碰在一起,就默契地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時光,丹青又是那個我熟悉的丹青了,我暗自希望這時間停住。 一夜無夢,我竟在這陌生的環境裡香甜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有些微光了,淺紅色的朝霞映著窗櫺。我沒來由地心情很好,自己起來梳洗收拾,推開門出來,就想去找丹青。 丹青向來淺眠,這個時候一般也都醒了。路過側房時,我放輕了腳步,秀娥向來愛賴床的,她要是睡不足,一天都沒精神,我不想吵醒了她。來到丹青的屋子前,伸手去敲門,才發現門是虛掩的,不禁一怔。 不管有沒有張嬤陪著睡,丹青向來都是別著門閂睡的。這時,裡面隱隱傳來一股我從未聞過的氣味,在空氣中若有似無地飄動。我愣愣地站在門外,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敢再去敲門。 門突然開了,一雙大腳先邁了出來。往上是粗壯的腿,有我三個寬的腰部,絡腮胡剃得只剩一片青色的下巴,還有一雙凶巴巴的雙眼,裡面含著心滿意足——一個像熊一般的男人正站在我眼前。 我愣愣地盯著那張威武的臉。這人抬了抬眉毛,轉身輕輕地關了房門,突然彎下身子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我看。我只覺得一時之間都不能呼吸了,好像被野獸盯住了一樣,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 「呵呵,」他卻突然輕笑起來,「很有勇氣的小姑娘嘛,你就是清朗吧,雲清朗?」我輕輕點點頭,他直起身來,「你姐姐還在睡,別打擾她了。」說完走下臺階,身上的衣服也沒穿好,就這樣走了出去。推開院門時,他回頭望了丹青的房門一眼,那眼中分明有著什麼。 我當時看不明白,直到幾年後有一個男人也像這樣看著我時,我問他這是幹什麼,他有些無奈地笑著對我說,傻姑娘,這叫留戀。 昨夜發生了什麼我並不十分清楚,我現在只感到了傷痛。身後傳來動靜,我回身看過去,模糊中是張嬤那無奈、心疼的臉孔。她看了看屋裡,深深地歎口氣,拿出手絹兒擦掉我滿臉的淚水,伸手拉了我出門去。 臨出院門,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猛地一哆嗦。張嬤低頭問我怎麼了,我搖搖頭,剛剛竟仿佛看見丹青正站在門口,冷冷地向外看。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大少爺也早放了出來,可老爺還是賠了好大一筆錢,聽說連土地都賣了一半出去。可丹青對這些毫不在乎,只是越來越淡漠,仿佛什麼都不放在心上。那個大熊似的督軍卻對她好得不得了,弄了無數的玩意兒來給她,包括丹青想了很久的鋼琴,他還請了一個老師每兩天來教她一次。 彈鋼琴似乎是丹青唯一高興的事情,只有在音樂裡,她才能忘了一切,仿佛她還是那個心高氣傲、才華橫溢的徐丹青,那個乾淨純潔的徐丹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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