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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我非常絕望,非常不安!最後,我懶洋洋地摸著小天鵝的乳頭——它們現在失去保護了。它們悶頭悶腦地垂在那兒,下面一個,上面一個,就像被主人忘在架上的蔫茄子。我摸著它們時,反而奇怪地想起了一個忘卻很久的感覺,撫摸著母親乳頭時的感覺。很快我就沒一點兒耐心了。

  我後來就睡著了。天快亮時,我醒了。剛醒來時,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在上灣?在下灣?在韜河縣城的家裡?在鄉下的舅舅家?把每一個地方都想到了,惟獨沒想起自己在蝴蝶穀。我搖了搖頭,聽見了小天鵝的鼾聲,聞見了岩羊皮的酸味,才明白自己在這兒。去外面撒尿時順便在蝴蝶門上聽了聽,裡面鼾聲正酣。回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後來,我聽見小木屋上方的崖頂上有個聲音,是從一個不變的位置傳下來的,很簡短,很微弱,間隔的時間忽長忽短,像一個哭乏了的女人還在哭,不是兩個,也不是更多的聲音,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十分微弱,十分清晰。後來我發現,每天天快亮的時候都是如此。某個瞬間裡毫無預兆地有了第一聲,接著便是第二聲第三聲,直到外面漸漸發亮,門口的最後一抹夜影即將散去,這聲音突然就沒了,一聲都沒了。

  我睡不著,我又開始玩自己,這一玩,發現自己好了,可以了,就有些驚喜,一瞬間內,我就變得欲壑難填。我就推醒小天鵝,讓她去撒尿,她不敢去,我就陪她去。回來後,我就把她的手扳過來,她嚇了一跳,急忙抽了回去。我用傻乎乎的口氣說:「我要去!」她推了我一把,我就嚇唬她:「你不讓我去,我就去找蝴蝶。」她好像沒聽明白,一動不動,我就坐起來假裝要走,她才把我拉住了。我還是不能動她的乳頭,我想,這也無妨。

  我顯得比前兩次主動了,我好像覺得,四周的一草一木都在給我力量,我邊做邊想,做愛可能是我這輩子惟一可做的事情了,未來幾十年,直到死,我惟一能做的事情可能就是做愛做愛做愛。我心想,讓他們串聯去、造反去、革命去,而我要做愛,我要放放心心地做愛。有時我還覺得,我們三個穿衣服都是多餘的,而且是可笑的。你發現了沒有,我的身體比我的思想更快地和這個空間融為一體了,它幾乎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它已經完全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我的身體比我的思想更願意待在這兒,更願意給這些山川草木,給這兩個女人做皇帝!

  我的帝王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蝴蝶用野麻給我和小天鵝各織了一身衣服,織好之後是白色的,就和她穿在身上的孝服一樣。她又燒了一鍋水,把一大把幹幹的高粱穗子放進去,煮了一會兒,水就變成紫紅色的了。最後把織好的衣服放進去煮,再撈出來後,衣服就由純白色變成紫紅色了。小天鵝穿著這身紫紅色的衣服,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我穿上這麼一身衣服,卻怪裡怪氣的。

  我把小天鵝拉在一邊,悄悄對她說:「小天鵝,咱們三個以後乾脆別穿衣服了,又沒人看見。」她一聽,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又想掐我,我早有防備,閃開她躲遠了,她就攆上來,非要把我掐著才行。我躲在蝴蝶身後,蝴蝶用身子護著我,讓她總是撲空。後來,可能是覺得我們兩個合起來欺負她,她坐倒在地上嚎起來,兩條腿子伸得長長的,嘴一直半張著,眼淚多得好像流不完,我和蝴蝶把她抬進屋裡,她仍然在哭。後來我就有些不耐煩了,讓蝴蝶陪著她,我出去轉了一圈,回來一看,勸人的人也在哭,兩個人抱在一起哭。我突然覺得,給這麼兩個人做皇帝,做幾十年皇帝,做到老,做到死,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真要這麼一直待下去?待上一輩子?舒坦倒是舒坦,可是,這樣的舒坦又有多少意思呢!你看,幾乎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了!

  這時,我自然想起我隨身帶來的紅星牌收音機,包括那本《毛主席語錄》,竟然有些怦然心動,我很想看看它們!我雖然有些矛盾,有些緊張,但我更想立刻看到它們,好像它們能給我帶來力量,能給我指明方向。

  我找出它們,來在外面的核桃樹下,以一種十分肅穆的心情坐在一塊有蔭涼的石頭上。我的雙手早早就抖起來了,因為我心裡預先已經蓄滿了羞愧和悔恨,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近些天來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我想過當皇帝,我想過同時擁有兩個女人,我想在這個地方永遠躲下來,我是多麼骯髒多麼流氓多麼不可救藥啊!我用顫抖的雙手翻開《毛主席語錄》,我看到了身著軍裝的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一手扶著白色的欄杆,一手微握著,笑容無比親切、無比寬廣,似乎一下子把我的五臟六腑照亮了。仔細看時,又覺得他老人家是那麼慈祥,好像一點都不計較我的錯誤,好像在用濃厚的湘潭口音說:「犯錯誤是難免的,只要認真改了,就好了!」

  這聲音把我的身心一下子全打開了,我已經是淚流滿面,眼淚掩沒了我,我心裡充滿難以遏制的慚愧和憂傷,我覺得,我完全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我實在想立即帶著小天鵝和蝴蝶回韜河縣城,投案自首,千刀萬剮,在所不惜!我發現,一滴眼淚落在毛主席的領章上了,再往上一點就掉在毛主席的嘴裡了,嚇得我心驚肉跳,我急忙回頭看是不是被小天鵝和蝴蝶發現了?聽見兩個人還在裡面哭,才放心了,我站起來,藏在小木屋背後,用衣襟把眼淚擦淨,接著,我又擰開收音機。收音機要麼是受潮了,要麼是信號不好,電流聲很大,每一個波段上的聲音都拖得長長的,有些失真,後來終於碰到一個台,還算是字正腔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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