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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61.   我不失時機地為難杜仲:「當顧婷娥漸漸走遠之後,你難道沒想起蝴蝶?」杜仲臉一紅,他確實臉紅了,不過,他是誠實的,他說:「想起了,我想,再過兩天,就帶幾個人去把蝴蝶一家接出來。」我接著問:「接出來之後呢?」他答:「接出來之後就把他們安頓好。」我再問:「安頓好之後呢?」他答:「娶蝴蝶做老婆。」

  62.最後一段路

  還沒到上灣,譚大夫就把鐐銬給我下了。「剛才是做做樣子的。」他壓低聲音對我說,好像旁邊的林子裡有人會偷聽。我很感動,世上好人還是多,來麻風院的這些天,大家對我都不錯,我知足了。我相信,從縣城到麻風院的這段路,是我這輩子不能不走的一段路,來一趟,去一趟,命中註定的一段路,不走不行。然後就剩下一死了!我仔細看著一路上的一草一木,好親切好親切,看不夠似的!反正,我不恨天不恨地,也不恨任何人,我死是自找的,我把最好最好的一個人殺了,我沒臉活下去,我也沒臉談什麼愛情!杜仲始終沒露面,我知道他心裡有多難受,他肯定比我還難受!我只好暗暗下決心,下輩子做個又漂亮又乾淨的女人,18歲就嫁給他。路過上灣時看見了那一堆灰燼,看見了灰燼周圍那些完全燒焦的樹和半黑半綠的樹,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灰燼裡面說話,是吳鶴聲和陳餘忍的聲音,還聽見狗在汪汪叫。我們從灰燼旁邊走過去,老覺得身後跟著兩個人,怎麼甩都甩不掉,還有一隻狗,老是悄悄地撲上來,咬我們的腳後跟。

  後來我們就開始說話。

  譚志說:「小天鵝,有人10歲就開始愛你了,你知道嗎?」我一聽,心怦怦跳,硬著頭皮答:「不知道呀!」他看了我一眼,鬼鬼地一笑,問:「你想不想知道?」我答:「不想。」他又一笑,說:「昨晚上,我知道了很多秘密!」

  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顧埋頭走路,不敢吱聲,也怕他再說下去,可是,他還在說:「杜院長和劉局長說了一晚上話,我在隔壁一五一十都聽見了!」他的語氣變得不陰不陽了。我的心揪成一團,不知道他還會說什麼。

  「杜院長說,如果政府能免掉你的死刑,允許他和你結婚,他就在麻風院待一輩子!」譚志說。我的眼睛一下子熱乎乎的,看不見路了。他接著說:「劉局長是怎麼回答的?劉局長說:你呀,在麻風院待上三輩子,也沒人在乎!」

  我又想聽他說,又特別怕他說下去。

  他還在說:「今天本來輪不到我送你,杜院長非要親自送你回縣城不可,劉局長心疼他,不讓他去,劉局長說:你想去送死,你就去!」

  我真想坐下來,大哭一場。

  「劉局長這麼說,是有原因的!」譚志說。我還是很矛盾,既想聽,又怕聽。他又說:「我早就懷疑,杜院長報名來麻風院不正常,一個國家幹部,農業局副局長的兒子,無論如何用不著報名來麻風院當一個麻風院院長的!」

  這次,我真的不敢再聽了。

  「譚大夫,別說這些了,咱們好好走路吧。」我說。

  他笑了,笑得又奇怪又可怕。

  當然,他還要說,他說:「想不到我們的杜院長如此懼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剛開始,他就嚇破了膽,來了個金蟬脫殼。」

  我不想聽了,也不想走了。我發現,我全身發抖。旁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我想跳下去,我想快快死掉,死掉,就聽不到這些話了。

  「走不動了?」他問我。

  我只好點點頭。

  「那就歇一會兒。」他說。

  他先坐下了,我只好也坐下來。我們身後是長滿青草的山坡,眼前是看不見底的懸崖,太陽剛好在對面,刺得我睜不開眼睛。他枕著包,展展地躺在了山坡上。兩步之外就是懸崖,我想,再坐三分鐘,我就跳下去。或者,他只要再說那些話,我就向前一撲。我一句話都不想聽了,任何話都不聽了。好話壞話都不聽了。

  「小天鵝,你想什麼呢?」他問。

  一路上他一直叫我「小天鵝」。

  「我什麼都沒想。」我隨便答。

  「你和杜院長真的從小就認識?」他問。

  「我們是一起耍大的。」我說。

  「那你怎麼沒嫁給他?」他問。

  「我比他大幾歲。」我答。

  這時他坐起來時,擰頭看著我。

  「現在我隨便可以置他於死地!」他說。

  「這我相信!」我答。

  「那你為什麼不求求我呢?」他臉紅了。

  「求你?有用嗎?」我問。

  「那要看你怎麼求了!」他臉又一紅。

  我覺得自己也臉紅了,不得不低下頭來。

  他說:「你別擔心,我沒打算操你,有人不怕傳染,我怕,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氣得要命,卻說不出話來。

  他又說:「小天鵝,我的要求很簡單,你脫光讓我看看就行了。」

  我埋著頭,不理他。

  他站起來了,他說:「我說話算數,讓我看看就行了。」

  我說:「一身的麻風斑,有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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