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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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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年冬天 遺尿和煤煙有什麼關係?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相信讀者朋友們同樣會感興趣。我照例不會放過這樣的問題。下麵是杜仲的回答: 一年冬天,一個炮兵營開進韜河縣城,幾十輛軍車,有的上面站滿士兵,有的上面拉著高射炮,好像是陝西咸陽那邊開過來的,進了縣城後沒有停留,一直向西,最後停在有三孔窖洞的地方。當時我並沒有不好的感覺,褲襠裡幹乾爽爽的,所以就大著膽子跟著很多大人孩子跑去看熱鬧。我們去了之後,看見幾十門高射炮都對準三孔窖洞頭頂的那些小山洞,那些小山洞其實差不多有一間房子那麼大,站在大炮的位置上看,卻像窗戶那麼小,模模糊糊的。 我們最想看看打炮的樣子,但是,士兵們全都忙著安營紮寨,有搭帳篷的,有支鍋臺的,有挑水劈柴的,還有人正設法把摻了水的煤點著。那是我第一次見煤,第一次知道煤是用來生火的。我蹲在旁邊,仔細觀察了一個士兵把煤點著的全過程。他先點著木柴,然後用鏟子把泥一樣的煤蓋在木柴的火苗上,差點把火悶死了,我斷定火很快要滅掉,但是他提來了一個木制的風箱,對準煤,拉了起來。風一吹煤就開始冒黑煙,黑煙越來越多,然後又越來越少,突然,煤就張開了櫻桃小嘴,舌頭一紅一紅的,風一吹,舌頭就一紅,再一吹再一紅,舌頭越來越紅了,信不信由你。 當時,我真的想起了小天鵝的嘴,看戲的時候,我最愛看的就是她的嘴,不大不小,任何時候都紅紅的、潤潤的。煤的櫻桃小嘴一張一合,我的眼前一遍一遍地閃出幻覺,一個醜陋的小男孩和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在親嘴,小男孩就是我,小女孩就是小天鵝。我還在人群裡到處找過小天鵝,沒見她的影子。那時候,我已經不去看戲了,已經好久沒見小天鵝和她的小紅嘴了。 我還壯著膽子,學著別人的樣子摸了摸冰冷的炮身子。沒過多久,士兵們對大家的態度突然改變了,冷著臉要求大家馬上離開。當時,我覺得全縣城的男男女女都來了,士兵們一變臉,大家神色都很慌張,人群立刻像羊一樣擠做一團,寸步難行,萬萬想不到,我前面的人正是小天鵝,比我高半頭的小天鵝!我看見了她脖子上的兩顆痣,洗頭的那天我看見過,像一個標準的等號,要麼就像一對小眼睛,亮亮的,好像認識我。 我聞到了她脖子裡的味道,正是洗頭那天我聞見的味道。我竭盡全力地向後面縮著身子,我不想碰她,我怕她突然轉過臉看見我,但是,我沒辦法不碰她,而且,我的底下,頂得高高的,我上身向後躲,下身,卻不能不依著它。人群忽然停住了,眨眼間我好像爆炸了,我極力咬著牙才能不叫出聲來,我感覺,她的手砸了我一拳,我像個小偷一樣拼命掙出去跑掉了。我一直不知道,小天鵝是不是認出我了?我是不是把她衣服弄髒了? 是的,那是我的第一次。 那之後我就時不時會把床單弄髒。 不說了,不說這個了。 接著說炮兵的事——當天天快黑的時候,高射炮終於響起來了,咚咚咚的,一聲又一聲,有時候,幾發炮彈同時發射出去,聲音像雨天的水泡一樣相互碰撞著。悶雷一樣的回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前一個回音剛到,後一個就追上來了。當時我們全家正坐在一起吃飯,手中的筷子抖得喂不進嘴裡。除了當過兵的父親,其他人都扔下碗跑出去了。大家跑出了院子,我媽,我三姐杜麗和四姐杜玉,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我跟在他們後面。我是個男子漢,縮在家裡怪丟臉的,可是,我只跑了十幾步就不行了,就尿了一褲襠。我又害羞又洩氣,只好回家換褲子,換完褲子後,我發現,父親把家裡的門和窗全都關嚴了,父親說:「吃飯吧。」我們父子倆就在持續不斷的炮聲中吃完了飯。第二天中午,我們也在家吃飯,也是剛端上碗,炮聲又響了,第三聲炮響就把我的尿震出來了。杜麗和杜玉做著鬼臉走了,母親歎著氣,父親說:「去你舅家躲幾天吧。」 吃完飯,我就去舅舅家了。一個星期後我回來時,縣城裡安安靜靜的,聽不見一絲炮聲。但是,縣城裡的每一樣東西,看上去都像炮聲,圓的扁的長的短的粗的細的,千奇百怪,它們不光是它們自己,還是奇形怪狀的炮聲!反正在我眼裡每一樣東西,石頭、電線杆、房子、山、樹、馬、羊,全都是炮聲,或者說,全都是炮聲的殘骸,炮聲死掉了,滿山遍野都是炮聲留下的殘骸。 回到家,我才知道發生了大事情,幾個孩子上山揀彈殼,找到了一顆沒有爆炸的炮彈,正準備弄出來,突然,炮彈爆炸了,三個孩子當場死了,兩個炸飛了胳膊,一個炸瞎了眼睛。死掉的三個孩子中有兩個是我的好朋友,大龍和小龍,雙胞胎,聽說大龍當場就死了,而小龍剛進醫院門,也死掉了。你可以想像,父親和母親,多麼慶倖打發我去了舅舅家。其實,我知道,就算我在,炸死的孩子裡也不會有我,我和大龍小龍兄弟關係雖好,但我是肯定不會跟著他們上山去揀彈殼的。 那之後,炮聲和槍響,煤的味道,尤其是摻過水的煤味,都會讓我小便失禁,嚴重的時候,大便也失禁。好在炮聲後來再沒聽見過,聽見槍響的機會也很少,煤的味道同樣稀奇,我們韜河,最不缺的就是木材,燒火做飯有用不完的木材,冬天再冷也不點爐子,所以,最怕的,還是腳步聲,尤其是密集的腳步聲。 51.掛起來 顧婷娥上了伏朝陽的圈套,我遺了尿,近日來我在麻風院贏得的一點威信眼看要化為烏有,我想到了蘇四十,我用目光求他出來解圍。他果然走出來,說:「伏主任,我來配合杜院長吧。」伏朝陽提著槍,盯著跪在地上的顧婷娥,似乎要給她一槍。為了沖淡緊張氣氛,我說:「伏主任,咱們接著做試驗吧。」伏朝陽仍然盯著顧婷娥,好像沒聽見我的話。「老蘇,咱們開始吧!」我們幾個就重新進了中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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