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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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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人服了一粒名叫氨苯碸的白色藥片後,就一個跟一個地出發了,我走在最前面,後面是吳鶴聲,再後面依次是譚志、房愛國、陳餘忍。陳餘忍是俘虜,身份比貧下中農出身的譚志和房愛國低一等,自然走在最後,吳鶴聲在我來之前,是麻風院的實際負責人,年齡也最大,所以,名列第二。我腿有些發軟,覺得靴子突然比往常重了許多。麻風院裡有41個病人,但是,我的眼睛裡只有一個:顧婷娥。我要求自己只把她當成一個麻風病人,但顯然做不到。 靴子踩在石板路上,聲音在幾百米之外就傳到麻風院了。它就是命令,麻風病人們聽見後,會自覺地回到各自的房間等候檢查。我們五個人總是分成兩組,一進院門就兵分兩路,吳鶴聲、譚志、陳餘忍一組右行,走向男病區,我和房愛國一組左行走向女病區,檢查結束後,分別回到中院的醫務區,匯總完情況就萬事大吉了。有事沒事,我們一般會待到中午,然後回上灣。下午,我們通常是不再來下灣的。 你說重病區?對了,我到任之後做出的惟一改革是,停止使用重病區。那個院子實在太陰森了,我相信把重病號放在那裡,絲毫無益於治療。關於重病區的那些秘密,我有過疑惑,但是,詳情還是後來顧婷娥告訴我的。 先說這天早晨的事吧,我們是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挨著檢查的,顧婷娥和大家一樣,敞著門。我和房愛國進去了,看見她坐在炕邊,穿著病員服,垂著雙手,低著頭,我們進去了,她才抬起頭來。她似乎沒認出我,我們的陣勢也肯定嚇著她了,她縮著胳膊的樣子顯然是因為緊張。我就拉下雙層口罩,笑著問她:「這下認識了吧?」她說:「我早就認出來了,你是杜院長,他是房大夫。」房愛國問:「你的被褥呢?」她答:「拿出去曬了。」房愛國又問:「你不躺下我們怎麼檢查?」她就跑出去了。 我發現,她穿著病員服時比昨天和前天更漂亮了,簡單的病員服穿在她身上不僅無損於她的漂亮,反而突出了她的天生麗質。她抱著一堆被褥回來,不慌不忙地鋪好後,慢慢躺了上去。我坐在她枕頭邊,讓她伸出胳膊,邊聽著她的脈邊跟她說話:「昨晚上睡得好嗎?」她用快活的聲音答:「一覺睡到了大天亮。」我又問:「沒出什麼事吧?」她答:「大家對我挺好的。」這時,房愛國說:「杜院長,我去取個東西。」 不等我說話,房愛國就走了。就剩我和她兩個人,我們反而更緊張起來。她小聲說:「我夢見你了!」我說:「你穿著病員服,比平常還好看。」她嘀咕:「好看不了幾天了。」我用聽診器找到她的心跳,她的心跳比我的還亂。她問:「你啥時候再去縣城?」我說:「還不知道。」她說:「你把我家鑰匙拿上,把我的鏡子、牙刷和牙缸帶來,再看看我家的貓在不在。」我點頭同意了。她從席子底下取出鑰匙給了我。這時房愛國回來了,拿著一個小藥瓶,對顧婷娥說:「明天早晨吃飯前接一點小便,做尿檢用,聽見了嗎?」她點著頭。房愛國發給她一個星期的藥,仔細地安頓她如何吃,我便背著藥箱先出去了。 回到中院時我才知道重病區今天有人,猴子昨天帶頭欺負顧婷娥,讓蘇四十關到重病區了。猴子的病不算重,我是知道的,不過我什麼都沒說,既然他帶頭欺負人,蘇四十做主這麼處理他,也未嘗不可,讓他一個人待著去! 17.早晨 檢查完畢,杜仲和大夫們待在中院,前院的病人們一下子就放羊了。按照習慣,如果有太陽,病人們應該出去曬太陽,杜仲他們一貫是這麼要求的。他們總說,曬太陽對身體大有好處,能殺菌。當然,沒一個病人相信,曬一天太陽,能殺死一個麻風桿菌。所以,曬太陽的時間實際上就是放羊的時間。有打牌的,有下棋的,有摳腳丫的,有捉蝨子的,看上去倒是其樂融融。而杜仲他們也會打打牌、下下棋,笑聲有時也能傳到前院。而現在咱們正在談論的這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由於顧婷娥(其實該叫小天鵝)的到來,有了新的內容。大家理所當然地先請她給大家亮一嗓子,然後再教大家唱。 小天鵝——咱們還是叫她小天鵝吧,她畢竟從小就開始走紅了,一聽大家讓她唱,她眼睛裡馬上來神了,快步回到房間,再出來時便穿著秦香蓮那身戲服,出了門,走向院子時,步態和先前都不一樣了。 「我唱《鍘美案》裡的一段。」她說。 她站在院中央,正要唱,停下,過去把燕子拉了來。 母子三人出宮院 不由得黑血往上翻 恨強盜今日為官宦 貪圖富貴無心肝 母子們好似失群的雁 猛然想起事一端 夕日裡孤雁心瞀亂 一心想想奔極了天 整飛了七日並七晚 兩膀無力落沙灘 落在沙灘遇惡犬 弱肉強食樹林間 早知道命喪惡犬口 悔不該遠路把佛參 我和孤雁一般樣 也不該上京找夫男 誰料他無情無義把臉翻 拳打腳踢攆外邊 娘兒們上了無底的船 唱到此處,小天鵝哭著唱不下去了,而燕子早就撲進她懷裡,哭得就更厲害,好像小天鵝是她失散多年的媽媽,那些聽戲的麻風病人,和昨天一樣,很多人泣不成聲。哭夠了之後,一夥子戲迷們就圍住小天鵝,讓她教大家唱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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