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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的睡眠品質一向不好,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一夢醒來,就像打了一場戰爭,汗流浹背,可那也比失眠強。

  如果嘉銘在家裡,他會陪著我數羊,我數數,他拍著我,就像哄小孩那樣,我被他拍得很快就迷糊了;有時,他就陪著我起來看影碟,大多是戀愛的肥皂劇,我喜歡的,雖然知道裡面的男女主人公都已經老得不成樣子,舉手投足都是惺惺作態,但我看得兩眼放光,嘉銘卻在一旁歪著睡著了,我就叫醒他,一起上床,那時,我也累極了,會很快入睡;嘉銘喜歡美國大片,最好是槍戰的,我不喜歡看,他自己看,劈劈啪啪的槍炮聲傳過來,我就叫著煩,他就只好關掉……他曾經很疼我,事事都讓著我……可是……

  我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外面是慘澹的天光。眼睛適應了黑暗,這屋子裡的一切因為熟悉而清晰出來。

  床對面懸掛著大幅的照片,是嘉銘精心選出來的我們的單人照,拿去用電腦處理後,合在一起的,效果非常好,照片上的我們都是二十歲,還在上大學。嘉銘說,我們應該地老天荒的在一起,雖然那時我們還彼此不認識,但照片可以彌補這個缺憾,所以我們從二十歲就已經在一起了。

  現在,他在哪裡呢?為什麼不和我在一起?

  他出差了,有事要忙。

  我們都結婚了,是快到而立之年的夫妻了,不能每天都守在一起,還要幹事業,還要生兒育女,以後還要贍養老人……

  呂靜現在已經睡著了吧,他們的床是怎樣的位置呢?南北?東西?

  嘉銘出差有點太頻繁了,我越來越沒有安全感了。我怎麼會和呂靜在一起呢?有時候,就是想有人在身邊陪著,哪怕什麼話都不說……

  羊數到幾了呢,沒困反而清醒了不少,夜靜得讓人發愁。

  實在沒辦法躺在那裡了,我起身來看碟片。

  都是已經看過的了,嘉銘已經很久沒有陪我看了,也沒給我借來新的片子,我就只好看舊的。

  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說:"親愛的,嫁給我吧,我想和你長相廝守。"

  女主人公接過男主人公的玫瑰和鑽戒,笑得如同一朵鮮花……

  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說:"你怎麼這麼能嘮叨!都不能把你當啞巴賣!我一點兒都不願意和你待在一起!"

  女主人公叉著腰破口大駡:"從前你說最喜歡我說話的樣子了!原來你是在騙我!"

  ……

  原來你是在騙我。

  我開始哭得稀裡嘩啦的,以前我們看到這裡時,我會和嘉銘相視大笑,影片裡的這對歡喜冤家喜怒笑駡皆成文章,表情和動作都很滑稽,再普通的臺詞說出來,都讓人笑破肚皮,最後的結局是兩個人在傍晚的楓林樹陰下,拉著手,蹣跚著背影,橘紅的夕陽給兩個人鑲著美麗的光暈,花白的頭髮飄在晚風中……

  今天,我一點都笑不出來,同樣的片斷,不同的心境,看到想到的是迥然不同的內容,而生活不是影片,不是什麼場景都可以旁觀,都可以放鬆了心情來看,來笑的。

  我撥嘉銘的電話,關機。

  我就躲進被子裡。

  很冷,很孤單。

  這樣的夜裡,讓我做什麼可以開心一點,怎麼樣才能安然入睡?我絞盡腦汁。

  這時,我的手機竟然響了,我一看,是張譚的!

  已經過半夜一點多了,他怎麼會來電話呢?有什麼手術?我趕緊接了,我說:"譚主任,什麼事?"

  我心情好的時候叫他"張譚",心情不好的時候叫他"譚主任。"

  他不像以前叫我去醫院做手術時那樣理直氣壯地說話,支吾了半天,也沒說明白什麼事。

  我聽出來他好像喝了不少酒,說話舌頭發硬。

  我想起白天高源的話和捐款的事兒來,我說:"譚主任,你不要緊吧?"

  他呵呵地笑著說:"沒事兒,章冰啊,我、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喝多了點,多了、多了……"

  我說:"那你早點回家歇著?"

  他說:"我……好、好的。"

  掛機。

  我對著外面的夜發了一陣愣,他是有話要說的,但有很多話是沒有辦法說得明白的,我也懂。

  每個人都有不如意的時候,工作的、生活的、婚姻的、身體的……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這樣想想,心勁兒就松了些,自己哭也沒人看,睡吧,睡吧,明天還要工作呢。

  ……

  那盆杜鵑花搖著滿頭的花朵說:"我不喜歡這個新主人。"

  雲竹說:"怎麼會呢,她那麼富有愛心和責任感,常常要給人做手術,救死扶傷。"

  杜鵑說:"我看不是這樣,那是她的工作她推不掉。她不忠於嘉銘,連自己的手術都做不好。"

  君子蘭說:"她好好的,為什麼要給自己動手術?"

  杜鵑說:"她的靈魂壞了。"

  其他的花兒都在驚呼。

  杜鵑說:"嘉銘的靈魂也壞了。"

  其他的花兒又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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