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路繁花相送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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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在他懷裡直笑,「可是我沒裝純情玉女,我也不怕人看到。」 路非暗自慚愧,他的確不願意被她的同學看到。他背靠大樹,雙手環著她,笑著問:「那我裝了嗎?」 辛辰抬頭認真地看著他,他眉目英挺,目光滿含溫柔和笑意,讓她覺得自己如同剛才舉在手裡的冰激淩一樣,可以一點點融化在這個注視裡,「你沒裝,你天生正經,我喜歡你這個樣子。」 這個表揚聽得路非有點汗顏,好吧,天生正經總比假正經要強一點,他認命地想。他俯下頭親一下她甜蜜柔軟的嘴唇,命令自己不許流連,然後對自己自嘲地說:尤其是現在,你似乎也沒有太正經到哪裡去。 他們繞著那條路一直走,辛辰一直興致勃勃地跟他說這說那,一會兒說到讀小學時和辛笛合夥養蠶,辛笛怕媽媽說,不敢拿回家,全放在她這裡,等到結了白的黃的繭,兩人興奮得各分了一半,辛笛悄悄帶回去放抽屜裡,卻不提防過幾天裡面有飛蛾破繭而出,一開抽屜滿屋亂飛,惹來媽媽好一通責怪;一會兒又指著路邊的樹告訴他,這叫洋槐,樹上的白花正開得茂盛,要開沒開時才最好吃,以前奶奶用這個給她做過槐花餅,帶著清甜,十分美味。 直到夜色深重,走得再也走不動了,辛辰才答應讓他送回家。到樓下,正碰上辛開宇也往家裡走,辛辰不像別的女孩身邊有男生就要躲著家長,她大大方方叫「爸爸」,他回頭,路非不禁驚奇他的年輕。 那會兒辛開宇才35歲,看上去大概只有30出頭,更像一個哥哥,而不是一個父親,他本來若有所思,看到女兒馬上笑了,把手搭在她肩上,「瘋到這麼晚才回嗎?」語氣卻沒一點責備的意思。 辛開宇不像別的有個成長中漂亮女兒的父親那樣,對陌生男孩子一律嚴厲審視,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下路非,然後和女兒進去,走進黑黑的樓道,辛辰回頭對路非微笑搖手,她的笑容和那個春日一樣深深嵌入了他的回憶中。 那樣的春日景致如在昨天,那樣的笑語如珠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眼前這條路寂靜無人,洋槐和桑樹全都枝葉光禿,一派冬日蕭瑟光景。陣陣寒冷北風呼嘯而過,路非呼吸吐出的白色熱氣馬上就被吹得七零八落,細碎雪花沁濕了他的外套,讓刺骨的寒意直透進體內。 他想,也許真的是再沒有緣分了。緣分,這麼俗氣卻又這麼萬能的一個詞,似乎能夠解釋人與人之間所有的離合際會,卻解釋不了他動用全部理智來說服,卻也放不下來的那份牽掛。 他去了機場,從北京轉機返回美國繼續學業。他只能對自己說:好吧,看來她過得應該不錯,不停有男孩子追求她。當然,那樣美麗而生動的女孩,怎麼會沒人追求,總會有一個人給她幸福。你放棄了,就沒權利再指望她在真的能決定自己的生活時,仍然把你考慮進去。 而他的生活中也出現了新的面孔。 從hass商學院畢業後,路非順利進了美國這家風投公司工作,半年後被派回國內辦事處,當追隨他一塊回到北京的紀若櫟再次對他表白時,他沉默了許久,「請給我時間考慮,好嗎?」 「無論多久都可以。」紀若櫟這樣回答他。 她是一個溫柔沉靜的秀麗女孩,高中畢業後到美國讀大學,為他放棄了接著深造的打算,只笑著說:「讀書什麼時候都可以繼續,可我不能冒放你回國就此失去你的風險。」 他覺得實在無以為報這樣的執著,她卻笑,「不,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只管做你的決定。」 路非在工作上的決斷能力讓他的老闆深為器重,只是涉及辛辰,他從來沒法讓自己迅速做出一個決定。在遲疑再三後,他給辛笛打電話,說打算回來度假當然這是一個有點可笑的藉口,沒人會想在七月初到這個以夏季酷熱出名的城市度假。 路非希望見過辛辰再做決定,哪怕知道她當時已經有了男友。 三年前七月初那個黃昏,路非走下飛機,熾熱而久違的高溫撲面而來。上了計程車,司機問他去哪兒,他一時竟然躊躇,遲疑片刻,還是報了辛辰的住址,這一次她的門仍然緊鎖著。 他只能去辛開明訂好位置的餐館,辛開明、李馨夫婦已經先到了那邊,說辛笛馬上會到,他問:「小辰呢?也應該已經下班了吧?」 辛開明不語,顯然有點煩惱,李馨皺眉說:「別提了,她突然說不想上班,和男朋友去西安旅遊,今天早上走的,唉,這份工作是好不容易給她安排的,害你辛叔叔跟王主任不停地道歉。」 接下來李馨再說什麼,他已經沒有留意了。辛笛過來後,大家開始吃飯,辛笛覺察出他的那一絲恍惚,他只鎮定笑道:「大概是不大習慣本地這個熱法了吧。」 於是話題轉向了全球變暖、氣候異常上面,辛笛說起據報紙報導,他的母校櫻花花期每年都在提前,服裝公司現在都得把暖冬作為冬裝開發的重要因素考慮進去,他也順口談起回國頭一年,三藩市漁人碼頭的花似乎開得格外早,隔得老遠就能看到波斯菊怒放,豔麗異常。 他沒有說的是,不管是聽到櫻花開放還是對著異國那樣的繁花似錦,他想到的都是辛辰。 晚上路非送辛笛回家,在院子裡合歡樹下佇立良久,正當花期,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合歡花盛放的姿態,可是清香隱隱,一個小小的如花笑靨如在眼前。 紀若櫟打他的手機,小心地問:「路非,大概還要在那邊待幾天?」 他突然沒法忍受頭頂如此美豔熱烈無聲綻放的一樹繁花,也沒法忍受繼續待在這個火爐般喧熱的城市,「我明天就回來。」 路非藉口臨時有工作,改簽機票,第二天回了北京。紀若櫟到機場接他,他一臉倦怠,什麼都不想說,她什麼也不問,靜靜開車,送他到他家樓下,他解開安全帶,回頭正要說「再見」,只見她眼中含了一點晶瑩淚光,卻迅速轉過頭手扶方向盤看著前方。 「我真怕你回去,然後打電話給我說,你已經找到你要找的那個人了。」 路非默然,他要找的那個人,似乎已經永遠找不回來了。紀若櫟是敏感細緻的,知道他多次的拒絕、長久的不做回應當然有原因。良久,她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我很自私,路非,竟然在心裡一直盼望你找不到她,可是看你這麼不快樂,我也不開心。」 他看著她,微微笑了,「其實,我也不算不快樂。」 只要她快樂就好,他想。 說這話時,辛辰應該面向夕陽走在太白山脈上吧。路非苦澀地想到。 接下來幾天,路非的假期並沒用完,於是帶著紀若櫟去了北戴河。那麼,就在他和紀若櫟在海邊擁吻時,辛辰開始發燒,支撐病體繼續跋涉,直到掉隊。當紀若櫟抱緊他,在他懷中戰慄著輕輕叫他的名字時,辛辰正躺在那個帳篷裡,抓住林樂清的手,同樣呼喚著他的名字。如果不是身邊有林樂清,那麼她就會在他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獨自送命。而他心中充滿失意,以及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妒忌,並不願意哪怕多一天的等待,卻還自欺欺人地想,她會過得很好。 這樣的回憶和聯想讓路非充滿了罪惡感,握成拳頭的手心沁出冷汗。 「辰子現在不在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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