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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發佈會後照例是招待晚宴,大衛凡注意到另一桌上的辛笛懶洋洋地喝著紅酒,並沒胃口吃什麼。吃到一半,她出去了,很久沒有進來。

  大衛凡知道這邊宴會廳的對面是個帶露天咖啡座的小餐廳,他走過去,果然辛笛在靠露臺欄杆的一個座位上坐著,柔和的燈光下,她回頭看到他,笑了,「大衛凡,你信不信,這會兒我正好想到了你。」

  大衛凡的心竟然怦怦亂跳起來,可是辛笛緊接著說:「我突然發現,你和我的小叔叔很像哎。」

  辛笛這次並沒有蓄意打擊大衛凡的意思,她確實想起了她的小叔叔辛開宇,在每個人幾乎都被生活改變的時候,好像只有這個男人還一直我行我素著。

  辛開宇今年44歲,至今仍然是風流倜儻的一名中年美男,有個25歲的女兒,似乎只是他人生中一個小小的波瀾而已。

  辛笛永遠記得她那英俊的小叔叔第一次去學校開家長會時所引起的轟動。

  辛辰由大伯安排,和辛笛進了同一所有很多機關幹部子女就讀的重點小學,所有孩子的家長和辛笛的父母都是一個模式:人到中年,神情持重,衣著整齊保守。

  而辛開宇一出現就鎮住了所有人,他當時也不過25歲,穿著夾克衫、磨白牛仔褲,實在年輕,又實在俊秀帥氣。他神采飛揚地牽著女兒的小手,怎麼看都還是一個大男生,而不像一個父親。

  辛開宇也從來沒徹底適應父親這個角色。對女兒,他差不多是有求必應的。他當時在國企上班,收入只算普通,但手裡有錢又心血來潮時,他會帶辛辰去買很貴的衣服、鞋子,完全不考慮價格。他不斷結交女友,總是不避諱說自己有一個女兒,有時還會帶女兒去和漂亮阿姨一塊吃飯、看電影。

  辛開宇管侄女叫笛子,管自己的女兒叫辰子,後來這個稱呼被姐妹倆沿用下來。他會到路邊小店給她們買女孩子喜歡的不乾膠貼紙、小飾品,有時帶她們吃燒烤,而這些都是李馨嚴厲禁止的:燒烤不夠衛生,那些小玩意很無聊沒營養。

  可小女孩的快樂總是來得簡單直接,這些便宜而且確實沒什麼意義的小東西就足夠讓兩個女孩子神采飛揚了。

  辛笛的父親那時是本地副市長、路非父親路景中的秘書,生性內向嚴謹,母親李馨在衛生局任職,他們當然都疼唯一的女兒,卻不可能帶給女兒那樣幸福的時光。

  漂亮的辛辰開始發育了,很快長得比辛笛高了。她接到男生的小紙條,拿給爸爸看,爸爸大笑,搖頭說:「真幼稚,不過你這麼可愛,男生喜歡你很正常。不想理就扔了,別給老師看,也別取笑人家。」

  辛辰說某男生約她一塊去動物園玩或者看電影,辛開宇沉吟一下,「都可以,可是不要收人家的禮物,不要和人家太親密,更不要滿足他的虛榮心承認你是他的女朋友。」

  辛笛只好憐憫自己生活平淡乏味,居然從沒收到過這類示意和邀約,當然就算收到,她也不敢講給父母聽。她能想像得到他們的處理方式:先跟她鄭重地談話,從目前的主要任務是專心學習一直談到人生的理想與選擇,再打電話給班主任溝通情況。

  辛開明看他這個早早當了未婚爸爸,卻拖到現在也不肯正經結婚安定下來的弟弟,總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李馨看她這個總是麻煩不斷,卻沒有半分抱歉表情的小叔子,自然也不會開心。

  只有辛笛真心喜歡這個快樂的小叔叔,她直接對辛辰說起過她的羡慕,辛辰多半只是笑,可有一次還是沉默了一下,認真問她:「笛子,你願意整晚一個人待在家裡,聽到打雷只能用被子堵住耳朵嗎?願意作業要簽字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家長,只好自己模仿他的筆跡嗎?願意爸爸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要勤嗎?」

  辛笛啞然,不,那時她沒想到事情還有這一面。她上到高中,母親仍然每晚至少進她房間一次,給她把被子蓋好。父親除了工作就是家庭,從來心無旁騖。

  辛笛長大以後,多少知道了辛辰的身世,她明白了小叔叔也許是個討人喜歡的男人,可大概說不上是個標準的好父親,就算一直受著女人的歡迎,大概也算不上是一個好情人。

  而他和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真有幾分相似之處,想到這,辛笛禁不住笑了。

  大衛凡發現,自從香港那個倒楣的晚上後,他有些魔怔了,辛笛嘴角那個帶點調皮的笑意讓他恍惚了一下。

  可是平生頭一次,被個年齡相近的女人說像長輩,聽著怎麼都不是一個褒獎,他只能苦笑,「我長得像你叔叔嗎?」

  辛笛認真打量他,用的是研究對比的目光,大衛凡有點不自在地接受她的審視,感覺居然跟當年首次登臺走秀差不多。良久辛笛得出結論:「你比他個子高,長相嘛其實也不算相似,我叔叔是資深帥哥啊,你看辛辰就知道了,他們輪廓眉目很相似的,是比較斯文俊秀的那種。」

  敢情自己的模樣還不入對方的法眼,大衛凡笑道:「那我打聽一下,是什麼原因讓我有這個榮幸使你聯想到了你叔叔?」

  「你們的性格和神情看起來很相似,都是遊戲人間到處放電的那種。我叔叔今年44歲了,又沒什麼錢,照樣有大把小姑娘迷他。」辛笛呵呵笑道,「幾時我要建議他寫一本『情聖寶典』,專門教男人怎麼泡妞,或者教女人怎麼防止被泡。」

  大衛凡聽著頗不受用,「喂,你不會是對你叔叔有意見,就轉嫁到我頭上,討厭我這麼多年吧?」

  辛笛攤手,「我很喜歡我叔叔啊,對他沒有意見,而且真心覺得他只要願意,不妨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他一向很坦白,又沒騙誰,愛上他的女人應該自己有心理準備,不能又想享受和他相處的快樂,又要求天長地久。到哪天他願意找個女人結婚安定下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衛凡哭笑不得,沒料到辛笛對於男人還有這麼一番高見,「也許男人玩夠了還是願意安定下來的。」

  「好多沒品的男人都拿這個吊起女人的僥倖心理,女人最大的誤區就是以為這個男人會為自己改變。」

  「說得你好像經歷很豐富,歷盡滄桑了。」

  辛笛自然聽出了大衛凡語氣中帶的那點嘲諷,想到曾在他面前坦陳自己是處女,她不禁火大,可並不發作,只涼涼地說:「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走,尤其沙豬的範本,實在太多了。」

  沒想到大衛凡不怒反笑,「難得你對我的看法十年如一日。」見辛笛驚訝,他提醒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是這麼說我的,沙豬。可憐我那會兒太遜,居然還傻乎乎地去問別人,沙豬是什麼意思。」

  辛笛再也按捺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經大衛凡一提醒,辛笛想起了和他的初次相遇,果然過去了十年之久。

  那一年她18歲,以優異的專業成績考入了美院。儘管父母違拗她的意願堅持讓她留在本地上學,而她也違拗了父母的意願選擇了服裝設計專業,可是最終大家決定相互妥協,都很開心。

  她生平頭一次脫離母親無微不至的照管,住校開始過集體生活,從進大學開始,她就徹底按自己的審美著裝了,她媽媽儘管看不習慣,也拿她沒辦法。她享受著突如其來的自由,簡直有點樂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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