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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她在心神不寧中上了兩節課,十點鐘之後,沒課的她去圖書館的機房將一些資料登錄到電腦裡。半個小時之後,管理員老師經過,無意中看了眼,問道:「韻錦,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本《胡適口述自傳》是二十一元,不是兩千一百元。」

  「哦,對不起,我馬上就改。」

  又過了一會兒,老師表情古怪地說:「你確定你不用回去休息?你改成了十二元。」

  蘇韻錦是在圖書館勤工儉學的學生裡心思最縝密的一個,做事也認真,所以管理員們都很放心地把工作交給她,可她今天的表現明顯像是魂魄沒有歸位。

  蘇韻錦面紅耳赤地再次更正,這時另一個管理員走進機房,驚訝地說道:「咦,韻錦,你還在這裡?剛才不是聽說學校大門口有人找你來著?」

  「找我?」蘇韻錦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猛地從電腦前站了起來,扔了句,「謝謝老師!」人已經到了外面。剩下兩個圖書管理員面面相覷,「這孩子平時不是這樣莽莽撞撞的呀。」

  圖書館到學校大門不是一段短的距離,蘇韻錦跑到關閉的鐵門前,喘得腰都直不起來,她一手撐在膝蓋上,一手抓著鐵門的鐵條往外看,果然看到風塵僕僕的程錚。

  他看到她出現時,明顯地松了口氣,也把手扶在鐵門上,皺著眉,第一句話就是,「你昨晚上哭什麼?」

  蘇韻錦邊用手拍著胸口平復呼吸,邊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這個瘋子。」

  這樣隔欄相望的兩個人引得看門的老頭一陣搖頭,他避開兩個年輕人期待的眼神,擺擺手說:「別看我,學校早有了通知,沒有通行證一概不得出入。」

  在學校封閉期間,每個系都有幾張緊急通行證,掌握在系主任手裡,沒有特殊情況想都不要想。蘇韻錦無奈之下去找了圖書館的領導,軟磨硬施地想要求得一張通行證。她在圖書館工作將近三年多,平時兢兢業業從不曾有半刻偷懶,管理員和領導都看在眼裡。

  副館長是個四十來歲的婦女,她有些好奇一向安分的女學生怎麼入了魔一樣想要在這種時候出校去。

  蘇韻錦低頭想了一陣,紅著臉回答說,自己的男朋友特意連夜從北京趕過來,就為了見她一面。

  小兒女的情態總是動人,副館長笑了起來,蘇韻錦在惴惴不安之中拿到了她渴望的那張通行證。

  「去吧,可是別忘了這張通行證只限於每天早上7∶30至晚上22∶00期間有效,逾期不返的話將被視為嚴重違反校規,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副館長叮囑滿心歡喜的蘇韻錦。

  「我知道了。」

  蘇韻錦走出校門時恨不得背插雙翼,但真正走到程錚面前,卻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兩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程錚先開口抱怨,「你不知道我有多慘,昨晚上為了趕最後一趟航班,差點沒把腿跑斷。」蘇韻錦說:「你這個人好像習慣了招呼不打就跑過來。」

  程錚不禁叫屈,「我電話裡不是說我要過來了嘛,你沒反對我就當你同意了。」

  蘇韻錦回憶了一下,想必就是因為昨晚信號故障,她沒有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你哭得那麼恐怖,嚇了我一大跳。」程錚問,「你還沒說昨晚為什麼哭?誰欺負你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蘇韻錦何嘗聽不出他話裡的試探意味,沒好氣地說道:「除了你恐怕沒有人會欺負我了。」見程錚訕訕的,她又補充了一句,「真要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你來又能幫上什麼忙?」

  程錚一時語塞,扯著背包上的肩帶,垂著頭說:「我昨天剛從雲南回到北京,忽然很想聽到你的聲音,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沒忍住就打了個電話。既然你沒什麼事,那我回去

  了,學校裡還有很多事……我真走了。」

  「沒什麼事。」蘇韻錦低聲道。

  程錚氣結,悶悶不樂地轉身欲走,「這可是你說的。」拖泥帶水地走了幾步,還沒聽見她留他,火冒三丈地回頭,只見她站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

  「你留我一下會死嗎?」

  「你本來就不該來的。」

  「好呀,你真是沒怎麼變,半點人情味都沒有,虧我那麼擔心你,總是想著你……」程錚說著,自己覺得有些彆扭,咳了幾聲才調整過來,「我從你家回去之後是挺生氣的,好像以前為你做的事都很愚蠢,本來打算再也不理你了,你清淨,我也解脫。不過,你居然也那麼狠心,一次都沒有聯繫過我。」

  蘇韻錦說:「你都打算再不理我了,幹嗎還想著要我聯繫你?」

  「你……算我白跑一趟。」他甩臉走人。

  「你去哪兒。」蘇韻錦叫住了他,「現在機場、火車站都是人群密集的地方,所以我才說你不該在這種危險的時候出遠門。既然都來了,何必又去蹚那裡的混水。如果不急著趕回學校,待幾天等風頭過去再說吧。」

  「那你得陪我。」程錚臉上的不快一掃而空,露出一口白牙。

  蘇韻錦晃了晃手裡的通行證,「這東西來得可不容易。不過說好了,門禁之前我必須趕回來。」

  「這個沒問題。」

  看著程錚開心的笑容,蘇韻錦心中湧起一股熱流,她輕輕地說道:「謝謝你,程錚。」

  「什麼?」程錚有些莫名。

  「謝謝你能來看我……其實,我很開心。」

  再次走進程錚先前住餅的小鮑寓,蘇韻錦難免想起前一次兩人在同一地點發生的事,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程錚見她刻意避開了上次那張沙發坐到另一個角落,也心中有數。那天兩人身體緊密相貼的情景好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裡閃現,雖然這電影在過去一年裡已重播了無數回,他體內還是一陣發熱,但哪裡還敢輕舉妄動,隨手按開了電視,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上。

  這回程錚終於承認這不是他什麼親戚閒置的房子,而是媽媽和舅舅在自家公司開發的樓盤裡預留下來的單元,上次他問人拿了鑰匙,就一直沒有還回去,物業也有人來定期做清潔,所以房子裡還算乾淨。

  嘈雜的電視聲將小小空間裡的尷尬化解了不少,蘇韻錦連換了幾個台,每個頻道的新聞幾乎都在聚焦「非典」的情況,無非是各個省市的發病率以及板藍根、白醋被搶購一空的報導,螢幕下方也不斷打出相關的滾動消息。蘇韻錦看著看著,忽然直起背,緊盯著螢幕,只見螢幕下方反復出現了一則消息,大致的內容是:大前天從雲南昆明市開往北京的K××次列車16號車廂內有一名高燒昏迷的男性農民工給送往醫院救治,經專家診斷後確定為已處於發病期的非典患者,由於該男子刻意隱瞞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並在封閉的車廂內待了二十多個小時,極有可能將病毒傳播給同車廂的乘客及與他接觸過的人,因此有關部門通過電視臺等媒介呼籲該車廂其餘旅客到醫院進行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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