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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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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蘇韻錦如何為不小心坐到程錚前面而追悔莫及,她的高三生活仍然就此拉開了序幕。別人常說花季燦爛,雨季朦朧,蘇韻錦的花季雨季都是烏雲蔽日,遇上了程錚更像無端被雷劈了一般。從新學期開學第一天起,兩人就結下了梁子,蘇韻錦儘量不理會他,可程錚並未就此作罷,捉弄她、找她麻煩仿佛成了他最熱衷的課間調劑。 很多時候,蘇韻錦也想不明白程錚為什麼特別針對自己,難道只是因為她坐在了一個不該坐的位置。他要是個慣於惹事生非的人也就算了,可大多數時候他正常得很,至少在別人眼裡稱得上動靜皆宜的好學生。老師都因為他成績拔尖對他另眼相待,在同學裡人緣也不錯,雖然難免有一點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屬於那種你不打擾他,他也絕對不會打擾你的類型。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別處都無可挑剔的人偏偏對她那麼毒舌,動不動就無事生非地挑起事端。 「偏偏對她」,這真是個曖昧的片語。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心中都藏著一個童話般的夢。午夜來臨前,白馬王子不就是在眾人中「偏偏」牽起了灰姑娘的手。可蘇韻錦不喜歡這樣的故事,王子已經夠有錢了,所以他才不需要身世同樣顯赫的公主,自然是隨心所欲地追求漂亮的姑娘。而灰姑娘是什麼,是除了錢以外什麼都有的女孩,就連腳都比普通人小幾碼,可她蘇韻錦有什麼呢?她和灰姑娘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樣窮。很多次,看著自己那身洗得又薄又褪色的校服和鏡子裡那張寡淡的臉,她自己都說不出有什麼引人入勝之處,再加上性格彆扭,成績平平,就算王子從身邊經過也只會想要她幫忙提鞋。再說,任何一個故事也沒提到王子會折磨他喜歡的女孩。程錚的一言一行流露出來對她的厭惡是那樣明顯,他們的差距猶如雲泥之別。別說她心裡有數得很,周圍也沒有誰會誤會程錚針對她的舉動是出於一個男生對女生的特別在意——如果一定要說特別,那就是他特別不喜歡她。 在宿舍裡,蘇韻錦也逃不開這樣的冷嘲熱諷。班上的另一個女生周靜不止一次暗示她「故意」坐在程錚前面是自討苦吃,連孟雪都被程錚說太吵,被趕到前面幾排,她那麼不識趣地貼上去,怪不得別人討厭。 蘇韻錦心想,在選擇那個位置之前,天知道程錚是誰,孟雪又有什麼樣的小心思。可她不願在周靜面前辯解。 周靜和蘇韻錦、莫郁華一樣都是周邊郊縣和鄉鎮來的學生,她們班和所有理科班一樣「陽盛陰衰」,總共八個女生,其中五個家在省城。本地生源鮮少住校,簡陋的學生宿舍裡住著的多半是沉默而用功的學生,她們沒有城裡女生那麼活躍,也沒有她們見多識廣。每當那些走讀的城裡女孩興奮地說起電視劇的精彩情節和各自偶像的最新MV,討論著某家服飾店裡的漂亮裙子,或者和男生們討論當天的體育新聞時,她們只能靜靜地聽著,插不上一句話。她們在那些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晚自習結束只能回到僅有床和牆壁的宿舍,最熟悉的也只是半夜或清晨從被窩裡透出打著手電筒苦讀的光。 莫郁華看上去是個眼裡除了學習之外容不下任何事的人,解題和背單詞於她是跟呼吸一樣本能的事,平時不苟言笑,但並不算難相處。周靜卻不一樣,她極度熱心公益,班裡的活兒總搶著幹,喜歡在老師面前跑動,也愛在那些城裡女生聊天時搭話,卻往往不得其要。她更喜歡圍著孟雪套近乎,哪怕孟雪對她不冷不熱的。在周靜的邏輯裡,程錚離她太遙遠,可孟雪明明和程錚那麼熟都沒能占到那個位置,憑什麼輪到蘇韻錦? 蘇韻錦試著理解周靜急切與班上最活躍的女生拉近距離、融入那個圈子的迫切心情,人各有志。可她受不了對方儼然一副孟雪看家狗的態度。且不說程錚在她看來根本沒什麼好的,她明明提出了交換位置,可沒有一人理睬。何況那個座位是學校的公物,沒寫著誰的名字,老師說大家自由選擇,別人可以坐,她也可以坐,程錚管不著,更和孟雪沒半點關係。 蘇韻錦這個人看起來斯文內向,但心中很是要強。她反復忍讓,程錚卻一再得寸進尺,再加上周靜之流的煽風點火,反而激起了她的倔脾氣。程錚有什麼資格那麼霸道,她偏不怕他,就算如坐針氈,她也橫下心不走了。 「哎呀,剛才那個球明明是進了嘛,裁判怎麼回事!」孟雪皺眉抱不平。 程錚不以為然,「你知道什麼叫越位嗎?」 「你又沒告訴我。」孟雪發現了蘇韻錦,訕訕地站起來走了。 蘇韻錦對球賽毫無興趣,坐定就悶聲不語地做她的化學題。過不了多久就要迎來高三上學期期中考試,化學是她的軟肋,當下她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成績提高,讓病中的爸爸感到些許安慰,如果成績依舊徘徊在下游,她就徹底沒救了。 教室天花板上的風扇在依依呀呀地轉,她拼了命地想:上課的時候老師是怎麼說的來著,筆記裡又是怎麼記的?明明好像有印象卻似是而非,任她想破了頭,眼前那道化學方程式怎麼都寫不全。電視裡的球賽正進行到酣暢處,不知道是哪方進了球,四周一片低聲歡呼,蘇韻錦腦袋像要炸開一樣,那一丁點兒可憐的化學思維也在離她遠去。她將手中的筆用力扔回筆盒,身體往後一靠,崩潰似的長籲口氣。她終於發現自己一時意氣用事是多麼愚蠢,她根本不是學理科的料。 「你抽風啊,動作輕一點會死是不是?」 那個不耐煩的聲音于身後傳來。蘇韻錦差點就忘了自己後頭還埋著個火藥桶。程錚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那種人,他自己動不動就用筆戳蘇韻錦的背,還常把腳伸到她的凳子下晃個不停,有事沒事就引來一堆人圍在旁邊嘰嘰喳喳,可他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蘇韻錦稍有不注意就被他大肆抨擊。她同他講理時,他說吵到他學習了,不理會吧,又會被他笑做是啞巴。 蘇韻錦沒心情跟他浪費時間,不管怎樣,是自己沒注意「驚擾」了別人,她小聲地道歉。 可程錚並不打算就此甘休,借著身高的優勢他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蘇韻錦桌上的化學題,恍然大悟般說道:「我還以為是受了什麼刺激,原來是寫不出作業,我看看是什麼超級難題。」 他趁蘇韻錦不備,探身一把抽出她的草稿本,捧在手裡端詳片刻笑了起來。「這麼簡單都不會,不會吧你!」 「還我!」蘇韻錦又慚又惱,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本子,程錚往後閃開,晃著手上的草稿譏笑道:「喂,你腦子拿去幹嗎用了,裡面裝的是草吧。連這個都不會,就你這智商還選什麼理科!不如回家放牛好了!」 蘇韻錦仿佛被人戳到心裡最痛的地方,漲紅著臉朝他怒目而視。程錚才不害怕,他像是打定主意,不好好諷刺她一番誓不甘休。很快他又像發現了新大陸似地湊近蘇韻錦的草稿本念道:「『知恥後勇』……什麼意思,你的座右銘?你也覺得羞恥?可我沒發現你勇在哪裡。」 如果她足夠「英勇」,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當著眾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張讓人討厭的臉上,然後看著他自命清高的神情在自己面前變得粉碎。蘇韻錦暗暗攥緊了垂在身後的拳頭,程錚依然好整以暇地揚著頭,欠揍地似笑非笑,好像在無聲地挑釁說:「來呀,你敢怎麼樣?」 他猜對了,她不敢怎麼樣。蘇韻錦並不軟弱,卻不想惹事,唯有強迫自己深呼吸,從一數到七,眼眶卻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泛紅。 這時姍姍來遲的周子翼走過來,放下書包,唯恐天下不亂地問程錚:「你在幹什麼,又把我們的『小芳』弄哭了?」 「你哭了?」程錚身子前傾,專注地盯著蘇韻錦看,仿佛她有沒有哭對於他來說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困惑地在蘇韻錦強忍淚光的眼睛裡找尋自己的倒影。 蘇韻錦反復告誡自己不要和他計較,自己的失態只會讓他稱心如意,對付他這種人最好的武器就是漠視他,他越挑釁,她就越是不理會,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她極力控制住聲音裡的顫抖:「我才不會為你這種人掉眼淚。」 「那你會為什麼掉眼淚,為考試不及格?告訴你,方法不對,你把頭敲碎在桌子上也還是不會。我看你不光腦子不夠用,嘴巴也啞了,不會做你就不會問?」 這時蘇韻錦已經背對著程錚,他話說完了,她像沒聽見一般,程錚也覺得有些無趣。自習開始快十五分鐘,蘇韻錦的草稿本才被人從腦後扔回桌上,她翻開來,發現空白處多了幾行陌生的筆跡,上面是那道化學題的詳細解題步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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