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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李德厚的婆娘本來外強中乾,又是丈夫催逼慫恿來的,現在看王校長根本不吃這套,甚至還有給丈夫引火焚身之虞,馬上就軟了,抹一把眼淚哭春頭上垛子就被人踩被人挖不吉利呀,擤一把鼻涕訴莊稼人莊稼就是命,糟蹋了莊稼比掐她揪她還疼呀,等等。王校長不勝其煩:「得得得,賠你!說,壞了幾棵?」「蠶豆三棵,油菜七棵。」王校長從兜裡掏出一張「大團結」往桌上一拍:「拿去!」李德厚的婆娘囁嚅道:「算了……不值啥的……咋能拿你的錢……」「要你拿你就拿!——我是替那小子墊的!」王校長吼她,她就畏畏縮縮地拿了,「嘰嘰咕咕」地低頭走了。

  王校長要人把存扣找來,不悅地問了春遊的事。說老師只要把教學工作搞好,標新立異無關痛癢的事有什麼做頭;農村學生春什麼游,天天望見水望見田?一個老師怎麼能聽學生攛掇呢?——「他們要上天你就給他們搬梯子?」不等存扣有所辯駁,他又說雖說學生們出身水鄉大多會水,可這春天水還很涼,不小心掉下水抽了筋出了事怎麼辦?學生安全出了問題,我丟官事小,你工作也玩完了,說不定還要坐牢的呀。最後說,根據《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四若把東西損壞了,照價賠償不差半分毫」和「第六愛護群眾的莊稼,行軍作戰處處注意到」的精神,「我已替你把錢賠掉了,十塊。」

  存扣把錢給了王校長,道了聲「謝謝」後,悶悶不樂地走了。

  春遊時拍的照片洗出來了,沈小康揀了幾張佈置到自家照相館的櫥窗內,另外全部帶到學校內給大家看,馬上就被手快的同學搶光了。沒有拿到的同學央求小康回家加洗——「錢照給你!」有些眼窩淺的女生急得就要哭鼻子了。

  對於這些孩子來說,能在自己的小影集裡擁有一張和存扣老師的合影是多麼幸福的事情!老師文武雙全,高大英俊,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和藹可親像個大哥哥,早就成了同學們心目中的偶像級人物。

  高一的女生都是十六七、十七八歲的女伢子,正處在情竇初開的微妙年齡,平時哪怕再會害羞靦腆,但遇到能和存扣老師合影的機會她們卻大膽得要命,拍照時明裡暗裡爭著站在他身邊,偎著他,甚至頑皮地攀著他的臂膀。她們脫掉外衣,穿著鮮豔的毛衣和羊毛衫,一個個顯得身材窈窕,青春動人,快樂和甜美寫在她們的臉上,花一樣簇著心愛的老師。她們心裡湧動著說不清的情感,激動、幸福、沉迷,像過年喝多了家釀的糯米甜酒。

  沈小康答應加洗。同學們擔心他口說無憑,馬上湊錢給了他,但想不到,這些照片卻又給存扣帶來了煩惱。

  有個叫春芳的女生的父親,拿著出灰耙子要去搗沈小康家的櫥窗玻璃,理由是把他姑娘的「現醜照片」公開了。春芳是個活潑愛笑的女生,照片上她小鳥依人樣地偎在存扣旁邊,兩手抱著他的臂,笑靨如花。她媽媽在家裡追著打她:「不要臉的貨,看日後哪個敢要你!」

  這事傳到學校裡,教師中間議論紛紛——

  有個住在鎮上見過照相館櫥窗裡照片的老教師說:「這不得了啊。這些瘋丫頭穿得緊繃繃的衣裳靠著她們的年輕老師照相,就像群星拱月似的,成何體統啊?」

  就有老師說:「先生不像先生,學生不像學生,一點兒師道尊嚴都不講了,不把校風搞壞了才怪哩!」

  就有老師說:「是的,還有女生到他單身宿舍裡問作業哩!」

  李德厚老師繪聲繪色地說:「他教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時佈置了一篇同名作文,竟然有個女生寫了丁存扣,說他人品好,教學好,體育好,是花垛中學的明星老師,是他們學生崇拜和學習的偶像。你們看,這個人多討人愛!」擠眉弄眼,誇張地大笑。

  就有老師像喚起了記憶,提到了遠近發生過的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醜事。惶恐之情溢於言表,憂心忡忡。

  王校長遇到存扣時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存扣啊,你和學生拍的那些照片產生了很不好的影響啊!身為老師要注意形象啊!」

  那幾天,存扣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他在學校園地走過時突然奮起一腳,將幾朵才開的菜花踢得支離破碎,四散紛飛。一回頭,卻看到有幾位老師在對著他指指點點,「嘰嘰咕咕」說著什麼。

  他覺得自己都快要發瘋了。

  §173

  這時候,來了一封信。像只白鴿子,打遠方飛來,安靜地停在存扣的辦公桌上。

  存扣收到信很尋常,他和以前的同學不時有書信往來。但偏偏這信殼的右下角寫著的是這樣幾個字:

  鹽城三中教務處田緘

  存扣只在信皮上瞟了一眼,心臟立時大跳起來。——「是春妮!」他做了一個怪異駭人的動作:把信從領口丟進貼肉的背心裡,用手緊緊捂著,摔門直奔宿舍而去。

  他心急火燎,快步流星,似乎是長阪坡下的常山趙子龍,懷裡護著劉備家的小阿斗。

  宿舍的水泥樓梯十四級,他神勇地三個跨步就躥上去了。

  開門。關門。拉嚴窗簾。把信從胸前小心翼翼掏出來。都焐暖了。真厚呀。好沉呀。信在手中顫抖著,存扣感到裡面的文字在吵鬧,在擠搡,要破殼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撕開了信封。

  春妮在信中詳細地告訴了她畢業分配到現在的情況。她說回到父母跟前真的是很溫暖,說她的學生很喜歡她,說三中是她的母校,領導和老師對她很關心和照顧。她說母親和師長都給她介紹過男友,有做教師的,有在政府機關工作的,但她還沒見到人心裡就開始排斥了,見到面更是毫無感覺。倒也不是人家一無是處,人家對她都很殷勤,但就是引發不起好感。她的父母有些著急,說她年齡並不小了,女孩子家拖不起,眼角不要太高等等。「存扣呀,你知道嗎,我的整個身心都被你框死了,無法接受別人了,你這個大壞蛋呀!」「可是老天弄人,又不能讓我們倆在一起……」她說今年開春以後,想存扣都想得失眠睡不著覺了,想得半夜裡爬起來要給存扣寫信,可千言萬語不知從哪先說起,怎麼也寫不成樣,急得對著信紙哭,把她父母唬得過來直敲她的房門……怪存扣為什麼不先寫信給她,「你怎麼這樣無情呀?」「你怎麼這麼心黑(狠)呀?」「你是不是已經把我忘掉了呀?」說她真受不了了——「我不管,我要去見你!」「下周星期六我到你那兒。下午兩節課一結束我就上車。你早點去車站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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