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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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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不用牛肉。 學生:噢,不用牛肉。 老師:不用羊肉。 學生:噢,不用羊肉。 老師:酒嘛……不要多好,大麥燒就可以了。 學生:噢,大麥燒…… 老師:都記住了? 學生:都記住了。 老師:請複述一遍。 學生一一複述出來,毫釐不爽。 老師(撫摸學生的腦袋,讚賞地):記性真好。有希望,有希望啊! 於是,這次家訪有螃蟹,有鰻魚,有牛、羊肉,喝的七八塊錢一瓶的好酒。 新學期不久,存扣就參加過一次這樣的家訪,是數學老師發起的。主人家是個養雞大戶,人極豪爽,加上兒子爭氣,學習出色,那場酒喝得真是高興啊,直鬧得昏天黑地,八仙桌下麵倒下去兩個。存扣頭也喝暈了。「酒王」王校長揚起劍眉來了段「楊子榮打虎上山」,「酒聖」孫主任和了首「臨行喝媽一碗酒」。雖然聲調都不敢恭維(主任唱得像公雞打鳴),卻也演繹得情真意切,大義凜然,臉掙得通紅。回校時,王校長在下一座磚橋時不注意踩空了腳摔了一跤,順勢在地上「哇哇」吐了一通,吐過了腿軟難起,光是指自己的嘴。隨從拿電筒一照,發現兩顆門牙已經不翼而飛,嘴角流血,其狀極令人動憐。王校長身高體胖,誰也弄不動他,最後還是存扣把他背回了家,弄得一身醃臢。 這種家訪簡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就是醉翁之意唯在酒。存扣下一次就不肯去了。和存扣很要好的周兵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不去不好。你不去說明你是反感。你這是孤立自己,入鄉隨俗吧。」這小子任高中部六個班的體育老師(原來那位教高中體育的民辦教師任食堂會計去了),根據家訪所有任課老師都要到場的規則他是次次不空,吃得歡天喜地,沒多長時間竟胖了不少,大有提早發福的趨勢。 存扣說:「這樣的家訪太醜陋了。」周兵恨不得上去蒙他的嘴:「你不要太清高了。學校也不是一塊淨土。生活中過分唯美的人會很痛苦的——我看你壓根兒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說社會就是這樣,醜陋的東西多哩,但有些醜陋從另一角度看說不定又是「美麗」的,畢竟家訪還是談了些實質性的對學生有説明的話題嘛。又不是白吃白喝,出發點是好的、健康的、積極的,吃只是捎帶,只是家訪的一種載體。「你看酒桌上多熱情多懇切多喜慶多友愛啊!」他詠歎道,「這難道不是美麗的折射嗎?人啊,要學會適應,學會變通,學會說服自己。」 周兵見存扣不吭聲,以為他被自己的侃侃宏論所點化,所折服,大為自得,又引申了不知從哪本書上看來的句子:「假如生活強姦了你而你又無法掙脫的話,就舒展開你的身體吧——享受強姦!」 「好句子!」存扣突然朗聲大笑,拍了一下周兵的肩膀,邁開大步走了。 這以後,攤到存扣出席家訪,他都去。他與生俱來的酒量——說不定跟身體好也有關係——得到了不斷提升,越來越厲害,居然就有人把花中喝酒的第三把交椅搬給了他,稱他為「酒神」。酒真是種神奇的飲料,推杯換盞間彼此能自然生髮出一種情愫:惺惺相惜,引為知己,甚至兄弟之情。有人說,酒品如人品,看存扣喝酒就曉得他是大朋友,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存扣聽這話心裡怪舒坦的,更要多喝兩杯。 但是酒桌上喝得再歡暢,回到宿舍後存扣總是快活不起來,好長時間。他習慣性地閉燈坐在黑暗中,喝水,抽煙,想些無邊無際的東西。常常半夜三更才爬上床,常常衣服都不脫。好在他不容易醉。而周兵卻十次便有九次醉,但沒事,他有人照顧了。開學沒一個月,他就黏上了錢曉霞。兩家相隔二十來裡地,一個是東鮑的,一個是林湖的,雙方家長都同意兩人的關係。有一次,周兵對存扣說,曉霞有個妹妹在東鮑糧站工作,叫彩霞,是鎮江糧校畢業的中專生,要不要介紹一下。存扣手直搖,說有對象的。周兵問在哪兒。存扣一愣,說:「分在鹽城三中,她是鹽城本市人……談不成了……哩。」周兵說:「那肯定是談不成了,平頭百姓想隔地區調動難於上青天——哎,談不成了還叫啥對象啊!我得跟你介紹。彩霞我見過兩回了,不醜!不比她姐姐差!哪天我帶你去看看。彩霞看你這樣帥,准得主動黏上你死不丟!」 存扣正色對他說:「可別!」 周兵笑著說:「咱兄弟這麼好,我還想和你做連襟哩!」 存扣也笑了:「你小子!不忙,等年把再說。」 周兵一撇嘴:「等!等到花兒都謝了!」 存扣說:「花期這麼短啊,那我更不敢要了!」 兩人大笑。周兵還是勸存扣哪天去看看,說不定看出感覺來,「畢竟現在國家戶口的女伢子不多呀!何況彩霞確實是不錯。」 可存扣以後還是沒去。其實東鮑離花垛並不遠,騎車帶過河一小時就可以到了。 §171 存扣心裡總是丟不下春妮。雖然明明知道畢業時揚州車站一別,就意味著勞燕分飛各東西,再見很渺茫了,此生能不能再相見都說不定。多麼相契相配的兩個人兒呀,被地域所隔,最終落得有緣無分。春妮在他脖頸上留下的橢圓咬痕就象徵著一個句號。這句號讓他疼痛,讓他銘記不忘。但畢竟是句號。過個三年兩載,各自有了新家庭,那以後似乎更無再相見的意義了。但存扣心裡就是丟不下春妮。覺得她還做著自己的女友,只不過人暫在他鄉而已;冥冥中感到春妮還在等著他。晚上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他雙手交叉放在腦勺下面,黑暗中常看到春妮,那麼清晰地,向他款款走來。她苗條的身材,她優美的胸部,她笑起來眯起的眼睛、小虎牙,她耳輪上的淡淡絨毛、軟嘟嘟奶乎乎的耳垂(他常喜歡在上面輕輕撚摸),她別著髮卡的馬尾辮兒……全都呈現在他眼前。他甚至還聞得到她好聞的體香,聽得到她的聲息,她竊竊的私語、呢喃、喘息和嬌怯的呻吟。他突然就喚出一聲「春妮」來,或不自禁從鼻腔裡蹦出笑的一個短促的單音,有時就有淚水順著眼梢流下來,沾濕了枕巾;有時渾身發熱,血脈奔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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