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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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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十一月下旬,存扣打了一次架。 事情是這樣的。一向不關注體育的石橋中學今年居然開了一個體育培訓班,是教育局為補充全縣中學的體育師資力量而開辦在這裡的,畢業後做正式民辦教師。五六十個男女學生幾乎都是有門路人家的子女。有的離校幾年了,社會習氣重,良莠混雜。有些紈絝子弟跟無賴潑皮都差不多。學校對這些有背景人家的子女也沒什麼特別有效的控制辦法,只求他們不生事就好,兩年一過請他們滾蛋。這天中飯後,體育班幾個精力旺盛的傢伙在場上把一隻橡膠籃球當足球踢,踢著踢著就往走路的女生身上招呼,嚇得人家尖叫,快走狂奔。他們卻樂不可支,邪裡邪氣地哄笑。存扣和保連正坐在一副雙杠上閒聊,看得心裡來氣,當皮球骨碌碌地朝這邊滾來時,存扣突然跳下來飛起一腳,那球被踢得淩空飛起十幾丈高,落到男生宿舍的屋瓦上,蹦起來向後掉進了錢老師家的院子裡去了。 那幾個傢伙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其中一個喝令存扣:「你他媽的快替我撿回來!」 「憑什麼替你媽的撿!」存扣立即回敬。以粗口對粗口,毫不示弱。 「你為什麼踢老子的球?」另一個傢伙歪著頭,用手點著存扣。 「你龜孫子踢球耍流氓,爺爺看不下去!」 「你小子作死!」「欠揍!」「皮癢了!」「想松骨了!」 存扣昂然站著,臉帶哂笑,打量著對方。看熱鬧的學生圍上來。幾個教室的窗戶裡都在往外跳人,朝這邊跑:有人要打架,機會難得,不能不看。存扣看保連臉變了色,腿在抖,伸左臂把他撇到身後,凜然地指著那幾個體育班的:「我倒要見識見識,體育班的好佬有多大的本事!」 一個傢伙飛起右腿踢來,存扣向右一移步,用左臂硬生生夾住對方來腿,右腳朝對方支撐腿踢去。那傢伙「噗」地跌坐下去。站起來時屁股、手上都沾著鵝屎。圍觀的學生笑成一片。 另一個沖上來直拳出擊,存扣虛步側身,捉住對方手腕往後一帶,那傢伙刹不住,狗吃屎趴下了。又有一個猶猶豫豫上來。存扣主動上前,雙手揪住他的胸衣往旁邊猛一摜,只聽「嘣」一聲,頭撞到了雙杠上,沁出血來。還有兩個連忙往宿舍跑,去喊人了。這邊文補班的聽到保連的報信也紛紛趕來,雙方對面站著,很有部落間械鬥前對峙的架勢。 再說被存扣踢飛的那只籃球落進了錢老師家的院子。錢老師剛上床午睡,聽見聲音,忙拗起身問怎麼回事。沒人答他。女兒已蹬著自行車出去了,夫人在國營商場站櫃臺,中午不回家。他嘟嘟囔囔趿著棉拖鞋出來,看見一隻橡膠籃球躺在院子當中。抱著球開了門,一眼就看到了那劍拔弩張的景象——對峙的一邊全是他文補班的學生。 錢老師捧著球站在兩派人當中,頭上的那撮頭髮耷拉下來,面孔醬紫,從眼鏡框架上面狠狠盯視這邊,又盯視那邊。突然「嘭」地把球往地上一摜,彈起幾米高來,尖銳著嗓子大叫:「都、給、我、回、去——」 晚上,陸校長把存扣找了去,說:「出了顧莊中學才幾年,原來忠厚聽話的存扣變了嘛。」又說,「你媽把你送到石橋中學不是叫你來打架出風頭的。你不要叫我為難。」 存扣想開口爭辯些什麼,被陸校長伸手止住了:「什麼都不要解釋。一個巴掌拍不響。」朝外撣撣手:「去吧,別再惹事了。——要曉得前途。」搖搖頭,歎氣。 存扣的心裡很沉痛,很憋悶。 §129 存扣跟體育班的人打架的當天夜裡,天氣陡然作變,寒流「嗚嗚」地打屋瓦上路過,淅瀝的冷雨下到天亮時變成毛屑屑的細絲,拂到人臉上生冷。一夜之間,氣溫降了十度。早上起來,大家抖抖索索地紛紛開箱子拉包拿厚衣裳穿。毛線衣穿到身上實實在在,暖和和的,好幾個月不穿了,倒覺得有些新鮮。雖然立冬不少天了,只有在這時大家才真正覺得到了冬天。 陰沉、間以小雨的天氣持續了兩天。存扣的心情一向受節氣和天氣的感應,陰晦的日子他就容易浮躁、壓抑、感傷,有點像林黛玉。加上剛發生的打架事件,所以這兩天他像被愁雲慘霧籠罩著,鬱悶難耐,對保連喊他到造紙廠吃蒸蛋和大排都沒興趣,懨懨地擺著個臉,像是誰欠了他二百塊似的。 第三天早上,天光放晴。雖然空氣仍很清冷,但金黃的太陽和藍瑩瑩的水洗過一般的天空讓人充滿了無限的喜悅。才兩天不見太陽,就像見了久違的親戚那般親切。天地萬物真是離不開太陽,因為有太陽才有了溫暖、安全,有了勃勃生機,有了希望和愛情。存扣的心情也忍不住舒展多了,第二節課一下,主動喊保連出大門吃草爐燒餅。 小青年肚子餓得快。天寒尿多,早上就三兩粥,兩次廁所一上腹中就空了。石橋中學不上課間操,第二節課一下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任由同學們隨便活動。不少學生利用這個時段出校門買個包子或燒餅吃吃。剛出爐的燒餅焦黃飽滿,熱氣直滾,芝麻香直往鼻孔裡鑽,捧到手上趕緊咬一口,白糖黏汁淌淌的,幾口就吞下肚去了。 保連跟存扣吃過兩隻燒餅回校時,不經意朝傳達室通知拿信的小黑板一瞥,就看見了「丁存扣」的名字,忙用手一指:「你又來信了!」存扣進傳達室,在方桌上的那堆信件中一陣翻,拎出了屬於他的那封信。開學以來,存扣已收了一大疊信,全是考取各地的同學和複讀的同學的來信,男生女生都有。上次考取揚州商校的程霞來信叫他國慶日去玩,字裡行間帶著嬌憨的命令語氣。保連討過去看了,說這女生恐怕對你有意思,「你看這口吻!」問以前關係怎麼樣。存扣說:「不怎麼樣,預考前幾乎沒說過話。」保連說:「噢,可能她認為現在考上了,可以跟你這樣說話了,以前她是不敢,怕你不睬她。」 存扣把信拿在手上感到蠻有厚度的,看來裡面大概有好幾張紙。再看下面地址時,他的心立時就狂跳起來—— 「吳窯,內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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