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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晚上,阿香在床上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從存扣一走她就開始生氣。她是生自己的氣。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和存扣看電影,又賺他一路送她回直到村口,這麼長的時間,這麼長的路,跟他說過什麼了?什麼也不敢,膽小鬼!倒是他開通,主動逗她說話。這是我阿香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真是比秀平姐差得多了!私下裡狠倒發得凶呢,動真格的時候就膽小了,害羞了,沒主意了。還想代替秀平姐呢——這樣子,沒門喔!

  但她又有些得意,畢竟她今天在接觸存扣的路上走出了第一步。她和存扣坐在一起看了電影,還要存扣攙著過橋,還靠著他膀子過墓地——他上當了,我敢走的,我又不怕!他攙著我的樣兒多體貼呀,小心翼翼的,生怕我一歪掉下去呢。他握我的手好有勁,窩在他手掌心裡好舒服哦。還有他的膀子多粗壯呀,暖和和的……真想偎進他的懷裡才好呢……阿香回憶著兩人在一起的細節,呼吸都不勻了,心怦怦亂跳,像要跳出了喉嚨。

  存扣的臉就在她眼前浮動起來。開始是影影綽綽的,好像在小河邊洗臉時看到的映影,接著越來越清晰,直到最後完全定格在她眼前。這是她多麼喜歡的一張臉呀,英俊明朗,嘴角微微牽著,一種親切的戲謔人的樣子。——「笑我哩!」黑暗中,她情不自禁地嚶嚀了一聲,用手摸自己的臉,熱燙燙的,要在白天,肯定紅得像桃子。自從秀平姐上蘇州看病就沒看見他有過笑臉,開學好長時間他還是那麼消沉,弄得成績都掉下來了,也不搭理同學,大家都有點害怕他,不敢惹他……以後他居然一天天好了起來,臉上又有笑了,又和同學們在一起了,讓人看在眼裡好歡喜呀。她阿香這才敢有勇氣請他去看電影的呀。想不到他很願意,很開心的樣子,真叫人喜出望外呢。可是和他看電影了又怎麼樣呢?要想走到存扣身邊——像秀平姐那樣——多不容易!存扣和秀平姐感情太深了,他倆都是要訂婚的人了,存扣會接受她阿香嗎?肯定不會。想到這裡阿香就沮喪起來:自己哪有秀平姐優秀呀,長得沒有她好,成績又不如她……

  存扣的影像漸漸從眼前消退了。阿香歎了一口氣。想到學習,阿香心裡就有些亂,考上高中後班上強手如林,憑她怎麼努力總是在班上中等向上一點兒水準。像存扣哥(她現在心裡喜歡這樣稱呼他)這樣日後肯定能考上大學,而她不一定呀。考上大學的他怎麼可能要她農村戶口的人呢,不現實呀。聽人說上大學比上中學要輕鬆得多,還可以談戀愛,存扣哥那麼棒還不是要被人搶呀。——沒得命!阿香心裡開始難受起來。

  今天媽媽桌上對她和弟弟說的話,使阿香覺得肩上擔子的重量。媽媽是個心高的人,她曾不止一次地感歎她沒得文憑,要是有文憑校長都做起來了。她對爸爸做假和尚非常失望又無可奈何,說她爸一年就是幹個萬元戶她都不稀罕。媽媽要的是家庭的名望啊。記得去年暑假她接到高中錄取通知書時媽媽那高興樣兒,又是給她買好吃的,又是上街給她買好衣裳、好鞋子,還把她挨排帶到親戚家去過,比人家考上中專大學都隆重。媽媽之所以這樣,就是吃准她女兒會給這個家庭帶來榮耀啊。自己怎能辜負媽媽的一片拳拳之心!更何況阿香現在十七歲了,很懂事了,當然也曉得一個鄉下女子要跳出農門獲取幸福只有憑考學這條唯一的出路。既然自己都能考取吳窯高中,那為什麼不努力考上大學呢?再何況她現在心裡還有一個存扣哥呀,只有學習好存扣哥才會喜歡她;只有考上了,她才可能和存扣哥在一起——她拿定主意了,從明天開始,她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學習,一面慢慢地讓存扣哥知道她的心思,讓他接受她……阿香就這樣勸著自己,哄著自己,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91

  有了那天下午兩人在一起的經歷,阿香本能地對存扣產生了格外的親切。憧憬和夢想可以改變一個人,阿香以前的活潑勁兒又回來了。不過,現在的阿香可不像以前那種沒心眼兒地瘋鬧,她的活潑中處處透出了走向成熟的少女的嫵媚和爛漫。她唱歌,她笑,但是注意場合;至於玩口技,吹口哨,堅決沒有了。她懂得了分寸。她和女伴們更加的要好,沒有人不為她率真的熱情所感染,對她分外的知心友愛。她也早起晚睡用功,令同學刮目相看。她以前很長時間內對存扣畏葸而情怯,現在則主動親近他了。遇見存扣又主動打招呼了,但多了點羞澀,目光是熱切的。進教室看見存扣要笑,出教室也要回頭瞅一眼他。有時候還捧著作業過來問一下存扣——這可是要動用一番心思的,得使旁邊同學覺得自然率意才行。

  阿香原來是運動頭,現在她不要這髮型了,打成兩個辮子,走起路來蹦蹦晃晃的。辮根上系的是眼下最流行的皮筋——上面帶著兩個像小足球樣的塑膠飾物,粉紅和白色相間,配著黑溜溜的髮辮,平添了許多柔媚可愛的孩子氣。阿香的穿著一向整齊爽潔,現在她又添了一件水紅色的春秋衫,小腰身,和下面的米色直筒褲配起來,玲瓏的身條兒就全出來了。她本像大多數女生常穿方口布鞋或白色田徑鞋,現在卻愛穿一雙平絨面兒的半高跟鞋,顯得高了不少,身材也更加勻稱了。「女為悅己者容」,阿香穿著打扮的變化當然主要是給她「存扣哥」看的。

  存扣打籃球時阿香必定是忠實的觀眾,同時擔負著看護存扣衣裳的職責。男生都粗放,衣裳一脫往籃球架橫撐上一擔,或乾脆扔在球架下面,亂糟糟的一堆,也不管塵土哄哄的落在上面,打球完了拎起來撣撣抖抖就又上身了。阿香就把存扣的挑出來抱在懷裡。開始存扣不要她這樣,可她偏這樣,也就隨她了。打完球接過來,對她一笑算是表示一下感謝。存扣這一笑不費事,阿香卻因此高興半天。

  阿香對存扣好,存扣不是不曉得,但他沒有往深處去想。上次和阿香看電影並送她回去後,他在回家的路上曾有過一種說不清的失落感,但他馬上就警惕起來,馬上把有些纏綿的情緒生硬地掐除了。在他心中只允許秀平存在,對他來說秀平是活著的,天天想得到和感受得到。他的學習生活和思維仍和秀平發生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起著作用。阿香是個好女孩,他一向喜歡她,喜歡她的活潑可愛的形象和性格,喜歡她善解人意,還喜歡她乖巧和依賴人的樣子。但只是喜歡而已,僅僅這樣。他把她看成一個可愛的小妹妹。所以阿香近來無論什麼變化都沒有使存扣有啥非分之想。不會的。這就是存扣。憨實,知情識意。以致一天中午阿香從宿舍裡出來,在路上碰著存扣對面站著說話時,存扣看見她眼角上有一粒沒洗掉的眼屎疤子,就順手替她抹掉了。他這樣做純粹像一個哥哥,自自然然,毫無矯飾。至於這一親昵的動作給阿香帶來怎樣幸福的眩暈感,存扣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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