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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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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抓住妹妹的手哽咽著說:「妹妹你不要呆想,你會好的……」秀平有些恍惚了,盯著姐姐念叨:「我會好的,我一定會好的……我要睡覺了,姐姐……」 秀平半夜裡咽的氣。臉上很平靜,睡著似的,只是眼梢吊著一顆淚,像凝著一顆冰冷的珍珠。 戴著花帽子、穿著新衣裳、面目清秀而安詳的秀平被緩緩推進了化屍爐。她貼肉的懷裡揣著那片被她看了一萬遍的幹焦焦的菜葉。當來娣被人攙著對著火爐中看最後一眼時,只見女兒靜靜地躺在如金色蓮花的火苗中間,有片葉子如黑蝴蝶,在她的頭頂起舞翩躚…… §81 存扣的天塌了! 他整天不去上課,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宿舍裡躺著。眼淚把枕巾淋得精濕,清水鼻涕弄得被單頭和襯衫上到處都是。到最後哭不動了,就瞪著空洞的雙眼盯著屋頂看。同學們輪番勸他,沒用;徐老師來勸他,沒反應;校長主任也來了,他還是動都不動。校長說:「這不行,要出事的,趕快帶他家長來。」 電話打到顧莊,存根和月紅找了掛槳船臨夜趕了過來。存扣聽到哥哥和嫂嫂急切的呼喚聲,扭過頭來,雙淚長流。存根扶存扣坐起來,存扣在哥哥懷裡哭得渾身直抖。好不容易把他勸住了,他卻掀開被子下了地,趿著鞋子要往外跑,說:「我不上了!我要回家!我要望秀平!」 校長和徐老師商量了一下,對存根說:「這樣吧,你們就先把存扣帶家去,後天正好是星期天——讓孩子平靜兩天。」 存扣到了家裡還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想想哭哭,想想哭哭。他不相信秀平就這樣沒了,以後就看不到她了。他不相信!秀平從學校大門口上船時還是好好的呀,他姐夫不來接秀平上蘇州說不定秀平還不要緊呢,一接就把人接沒了。他就罵起大勇來,說是他咒的!他也罵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在被單中猛掐大腿,他怪自己沒有及時和秀平上醫院看,太大意了,太粗心了,太不把秀平當事了!——要是早點看肯定能看好的呀!他悔得淚如泉湧!哭著哭著,他還罵秀平,罵她狠心,不要他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這世上想她,活受罪呀!沒有你我可怎麼活?!我活了還有啥意思?!你不是說要死一起死的嗎?!可我現在還活著,你倒死了,你咋這樣說話不算數的呢?!還有,你在醫院裡為什麼不給我寫信呢?你是怕我擔心怕我難過怕我影響學習嗎?你真呆呀,你以為你不寫信我就不擔心不害怕不難過了嗎?你就以為我不影響學習了嗎?告訴你,我影響了,這次月考我就考砸了。嘿嘿,氣死你,誰讓你不要我了,誰讓你……死……了呢! 存扣在床上睡睡醒醒,醒了就哭,哭哭說說,罵罵咧咧,兩眼白癡癡地盯著房梁看,可把家裡人嚇壞了!小俊傑以為叔叔瘋掉了,不敢近他床前。存根晚上和他睡,把他睡在床裡頭,夜裡下床撒尿都跟著,一夜醒來好幾次,就是怕他想不開,去做呆事。白天存根和月紅輪流陪住他,拿話勸他。月紅把他當病人待,買來京果粉泡給他吃,還特地殺了一隻蘆花雞燉了,只把他一個人吃,他都沒得眼向。左鄰右舍的叔嬸們都來勸他;鴨奶奶上水碼頭洗菜跌壞了腿,還搗著個拐捧硬掙著過來乖乖長乖乖短地說了半宿。他除了哭,就是沉默。星期天過去了,星期一他還是沒有走的意思,眼睜睜過幾天就期終考試了,存根和月紅急得沒轍,又不能發火,在院裡團團轉。 這時秀平媽來了。經過這場變故,她本來有點花白的頭髮全白了。她一跨進院門就「存扣乖乖呀」、「存扣乖乖呀」地哭叫著。當她來到存扣床頭時,存扣喊了一聲:「媽!」就抱著她大哭起來。秀平在世時,存扣當著面沒好意思喊過一聲「媽」,都是以「嬸媽」相稱。而秀平當著桂香面也總是稱「姨娘」。現在秀平不在了,存扣卻哭著喊「媽」了。鄰居聽到哭喊聲都過來了,擠擠的一房間。存扣哭著喊:「媽呀,秀平不在了你一個人在家怎麼弄啊!媽呀,你老了我養你呀!」一屋的人都抹眼淚,說存扣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秀平媽哭著說:「好乖乖,有你這句話秀平死得閉眼啊。是我家秀平沒得福啊,乖乖!」 她從懷裡掏出個包包,那包裹的藍方巾正是存扣陪秀平在縣城買的那條。剛剛解開紮著的疙瘩,一條粗大的辮子蛇似的從包裡掙了出來,在被單面子上活潑潑地遊動。秀平媽手抖抖地捧著那根辮子,把它拿到鼻子下麵狠著勁聞,喊著「我的秀平乖乖啊」,告訴存扣,是秀平死前叮囑過要交到他手上的,是一進醫院就剪下來的,當時「秀平乖乖是多捨不得啊,攢了十幾年了呀」。存扣雙手接過辮子貼在臉上又是慟哭不已。秀平媽說:「乖乖兒,你不能再哭,你哭傷了身子秀平在底下跳腳呢!你要去上學,你上出息了秀平才會高興……你要去上學。」 第二天,存扣終於從床上掙起來,病歪歪地在院子裡洗臉刷牙。他要回吳中了。不管好歹,要把期末考試考下子呀。存根怕他在路上觸景生情受不了,特地又弄了掛槳船送他去,等考試結束再去帶他回來。 §82 放假七八天了,存扣一直是渾渾噩噩的。白天是那麼的長而沉悶,他枯坐在房間裡,掩著門,閉著窗,在昏昧中一坐就是幾小時;午覺睡個不夠,睡了醒,醒了睡,懶得往起爬。生活中所有可以產生激情的東西都離他遠去了,唯一能讓他認真做的就是對秀平一遍又一遍地懷想。他倆在一起時的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都被他極其耐心地從記憶裡摳了出來,對秀平的回憶甚至追溯到上一年級時的童稚時代。雖然對他來說是很「久遠」的了,但那些零碎的影像他卻彌足珍貴,把它在頭腦中按著順序歸攏。他回憶得異常專注,以致常常走入幻覺之中,看得到秀平的各種影像,似乎伸手可以觸及:走路,說話,生氣,笑和撒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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