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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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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家裡吃中飯的時候就盤算著如何實施第一步報復行動。他是個有心計的人,一旦他的仇恨有了目標,他就要無休無止地去蠶食對方的精神和情緒,如影隨形如同鬼魅般纏住對方,把對方拉入一塘無底的泥淖,而又能不露形跡地保全自己,頻頻出手卻能全身而退,使自己在黑暗和無人的地方發出快意的獰笑。他在頭腦中搜索他全部的知識、經驗和智慧,他要立即展開行動——他等不及了。 於是,他吃過中飯就早早來到了學校。他的第一個報復計畫是「襲擊」梁慶芸的文具盒和「掃蕩」唐月琴的學習資料。他知道梁慶芸有一枝價值上百塊錢的鋼筆,是拍他爸馬屁的村開工廠供銷員找關係在大城市的華僑商店給買的,筆尖上有著一魚鱗狀的金粒。梁慶芸曾不無自豪地為身邊同學算了筆賬,說她這枝金筆是可以換二千根油條的。黃燦燦的油條是孩子們的奢侈食品,早上食堂開粥時,當頭頂著裝滿油條的竹匾的小販在校園各個角落兢兢業業地穿梭著吆喝著時,那芬芳的油炸香氣和蠱惑而悠長的叫賣聲是那麼的攝人心魄,手頭拮据的同學能把褲兜裡的那枚五分硬幣攥出水來。——可她梁慶芸手裡竟握著二千根油條!梁慶芸自詡她從不擔心這枝鋼筆被人竊取,正是因為這枝鋼筆——不,金筆——有其不可替代的唯一:方圓十裡——至少這鄉里——是不會有第二枝這樣的鋼筆了,偷過去有什麼用呢?偷過去不敢用又什麼意思呢?因此這枝價格唬人的筆倒是一直安然睡在梁慶芸的文具盒裡,堂而皇之地展覽於課桌一角,如一個橫陳錦榻上的睡美人,讓人垂涎而不敢妄動。 至於唐月琴,期中考試她排名全班第三並不全因為她的禿級,她那當小學教務主任的父親使盡解數給她弄來的複習資料也是她保證和鞏固學習品質的秘密武器,就連任課教師都常借去參考甚至作為出卷子的藍本。當然,她對同學是不輕易出借的,她把它們視若至寶。 現在保連就要向這兩個不知好歹的「臭婊子」的心愛之物開刀了。還沒動手呢,他的心已經快樂的悸動了。他要偷去梁慶芸的金筆,就如同剝奪了一個虛榮女子華麗的衣裙;他要竊走唐月琴的資料,就等於在戰場上抽走了戰士的快刀。好個惡毒的計謀!竟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之手——這比掏她們兩拳都狠啊!他把它們偷過來,沉進大河裡,扔到灶膛中,只留下報復後的無限快意,鐫刻在他的大腦皮層之中。 但是,吃過飯就早早趕到學校的保連還是沒有算計到一件事。還有十幾天就期中考試了,那些寄宿生吃過飯後便不大捨得在宿舍裡聊天和午休,「田雞要命蛇要飽」,誰都不想在考試後的排行榜上落在後面。都是一樣學習,都是同樣的老師,誰怕誰呢,誰讓誰呢。於是這些學生就早早地到了教室,做作業或溫書。當保連風塵僕僕趕到教室時,迎接他的只有沮喪和失落。 他在教室外面站了不到半分鐘就離開了。什麼都沒開始,他就面臨了失敗——這種失敗是心理上的,他怎麼也無法接受。在操場和林陰道上,他漫無目的地走,如盲目的蒼蠅,如惶的棄犬,怨艾像潮水一樣漫上他的心。當他走到離學校桃園不遠的地方時,陡然看到了一個身影:一個無比婀娜俏麗曾讓他魂牽夢縈的熟悉的身影;一個現在讓他愛恨交加的身影。 她正是唐月琴。高高卷起衣袖的手臂把個裝滿衣物的小木桶支在自己的胯骨上嫋嫋婷婷地過來了,顯得很幹練和有成人氣。她的褲腳也卷著,露出一截圓鼓鼓白生生的腿肚兒。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是長得正好的年紀,這使跟在她後面的一個矮瘦的小女生竟顯得有些猥瑣起來:一個是青春正好,一個卻青澀乾癟。對比何其強烈!這讓保連心裡隱隱地疼痛。在潛意識中,他可是把這個俏生生的少女看成是自己的夢想和觸手可及的目標的,現在卻如待煮熟的鴨子無情地飛了,不僅如此,還在他保連的臉上撓了兩下子,遺下一泡稀屎。 勞作中的女子是最美麗的,當一個嫩滴滴水茸茸的青春嬌娃舒展著妙曼的身體踮著腳用手夠著在兩棵木葉蔥蘢的桃樹之間的塑膠繩上嫺熟地晾曬著花花綠綠的小衣裳時,有一個躲在大樹後面的少年心裡卻洶湧著破壞和毀滅的欲望。這種情緒其實亙古以來代代沿襲著,根植於人性的惡之一面,有的人終其一生沒有給它發芽的機會,而另一些人,則在偶然的情境之下開啟了「潘朵拉魔盒」。魔障之念出現了,就因此改變了自己以及另外無辜的人的際遇甚至一生。 當唐月琴走回宿舍的時候,一個惡毒的靈感便在保連心中產生了。他看到了落在樹下的扁楊剌子。鄉下叫「楊剌子」的蠕蟲大抵有兩種,一種是長在豆秸瓜葉上的,褐色,長而多毛,毒性不大;而身體扁平短小,看似無毛,有著鮮豔碧綠顏色的這種,則是人畜躲之不及的毒蟲,沾上了它的毛,痛苦不可名狀,可以說是遭了生物世界裡的大懲罰。 保連迅速用紙頭包起兩個楊剌子,飛快而警覺地來到那繩衣裳前,捏著蟲子在那條紫紅色的內褲上亂塗亂擦,尤其在褲襠中做了重點碾捏。然後悄然退出林子,神態自然地走回了教室。 於是,當晚飯後唐月琴洗過澡順手拿起內褲穿上時,她立時感到褲襠間有刺濕濕的感覺,便伸手去撓,麻濕針刺的感覺便蔓延開來。這時候上晚自修的鈴聲響了。當她硬挨著掙到教室時,巨大的疼痛已使她面如白紙,汗滴如豆了。 §41 面對情緒亢奮的鄭所長精神上的威壓和邏輯機鋒的步步進逼,以及辦公室其他老師善意的勸告,保連做了短暫的無望的抵抗和掙扎,終於繳械投降。他站在辦公室明晃晃的日光燈下麵,痛哭流涕地回答問話,和盤托出。直到這時,在他混沌的潛意識裡,才真正清醒地意識到他正面臨著他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大潰敗,而且輸得那麼徹底,赤條條地,一無所有。他開始悔了,可已經太遲。他開始害怕了,他知道一連串的可怕的連鎖反應還在後頭。他淚眼婆娑,左顧右盼,驚惶和無助毫無掩飾地寫在了他的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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