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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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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慶芸成為班上為數不多的下了晚自修還賴在班上學習的學生中的一員,純粹是為了存扣。在蘇北裡下河這個閉塞而民風淳樸的小縣,農村男女對於情愛和婚姻的開化和主動追求有點兒類似於一些少數民族地區的風習。只要是認真的,大都可以得到長輩和社會上的首肯。尤其是女孩子,特別成大人氣,懂事早,對愛情早有打算,很有心機。梁慶芸十五了,她看到班上好幾個女生都訂了親,逢年過節對方挑著盒擔上門,男孩兒穿得光光鮮鮮的,心裡也是羡慕。在鄉下,除了指腹為親的,訂娃娃親的,女孩兒到了十五六就得張羅訂親了,早點兒張羅有充裕時間比較、挑選,恐太遲了難找到如意的人家。她生在當支書的人家,雖從小就心高得很,但終究自己腿子害了小兒麻痹症,想起以後的大事來,畢竟有些情怯,所以更要從早打算呀。她就有些著急了。 有一次,她紅著臉對媽支吾著說出自己心事,她媽春蓮笑眯眯瞅著女兒,說:「好閨女,支書家的女兒還愁沒人求嗎,別急,別急,咱揀好的。」慶芸就垂下眼淚來,說:「女兒可是腿不好的……」她媽就有些光火了:「腿不好咋的啦,莊上哪家閨女有我兒小臉兒標緻、身量苗條的!有哪個有我兒聰明的!哪個敢嫌我家閨女?——能跟我們梁家做親是他祖上燒了高香!」話雖這麼說,但姑娘畢竟是腿跛,心裡面也是有些忐忑的。她見女兒還在傷心,臉上便聚起一堆笑,低下頭摸著慶芸的大辮子,輕聲問:「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夥啦?」慶芸把頭埋得低低的。她媽緊問了好一陣,她才從嘴裡蚊子哼似的說出個「存扣」來。 春蓮一聽是存扣,馬上拍起巴掌「呵呵」樂起來,說:「你怎麼看上桂香家那小子呢,那娃兒還沒成人哩。不行,不行。」慶芸就發急道:「就要他!」她媽便不響了,與女兒對面坐著,沉吟道:「按理……桂香家和我家是不般配的,一個半邊人家,總不大好。娃兒又小……」 慶芸便打斷她:「小怎麼啦,一長就長大了!」她用眼瞟著媽,淚光瑩瑩的。 「好吧,」她媽一拍大腿站起來,「這細存扣小模樣兒確實生得蠻標緻,人又聰明,配得上我兒。你別煩,媽遇到他媽桂香就跟她說,她還會不答應!——哼,我支書家的千金小姐!」 慶芸就頭低著小聲說:「那你就快點去說。」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春蓮在堂屋裡走來走去,大聲說,「這莊上還沒有你媽辦不成的事——媽看上的娃兒,誰家也搶不走!」 可春蓮卻萬萬沒想到,竟碰了桂香一個軟釘子,她心裡真是惱怒,又有些沮喪。她想現在不搞運動了,莊上人越來越不把幹部當菩薩了,現在連我閨女都有人嫌了,這怎麼得了啊。她想這桂香是一門心思想把存扣培養著考學的,這小子特靈,說不定真考上了;如果以當幹部的勢硬壓著彆彆扭扭地做親,到時也難保不反復。男伢子有了本事後毀親的事四村八舍又不是沒有過,最後弄得尋死覓活的都有。她想,如果慶芸能得那娃兒心就好了,兩個小人一好什麼都好說。可那娃兒太小,還沒開竅呢。還是要慶芸多搭搭他,一旦懂事了,就保不定和慶芸好上了。 她想自己小時候,十六歲就在村裡豬場做事了,當時他爸在公社上,經常來豬場巡視,她三繞兩繞就把他給俘虜了。在豬場潲房裡好了兩回,他爸就急吼吼地托人來提親了哩。想到這裡她不由臉上一熱:他爸是比她大十三歲的喲。她又想,雖則時代不同了,自己過去的那一套也不通了,但投男人所好才能綁住男人卻是千代不變的理兒。她喊來慶芸到房裡,推心置腹地和女兒談了半天,把她的心意兒細細地說給女兒聽,聽得女兒臉上紅彤彤地,還「咕咕」地直笑。 於是,慶芸晚自修後就陪存扣一起賴著,存扣走她也走,跟著存扣。存扣不要她跟著,她就說女孩子火光小,走夜路容易沾上鬼的,男孩子肩上有燈,鬼就不敢上來。存扣就笑她迷信,卻也被她說得毛孔寒颼颼的——從小在東橋上鬼故事聽多了。他心想反正是順路,帶她就帶她吧,這一路幾年死了好幾個人,還有凶死的,黑燈瞎火地走到那門口還真有些怕人,有這丫頭一路上「嘰裡呱啦」陪著倒也不會亂想了。 可這慶芸卻十分膩人,跑到黑處要牽住他,遇到狗子還叫著抱住他的腰眼。存扣怕同學看見了說他,給她約法三章,說遇到這兩種情況最多只能牽著他的衣裳,不許拉手,更不許抱腰眼,而且過了黑和狗子後必須鬆開,否則被人瞅見了說你是我媳婦咋辦?慶芸笑嘻嘻地應著,又忽地冒出一句:「人家說就說唄!」存扣睜大了眼睛說:「你倒不怕人說。我才不要媳婦哩。我媽說了,大丈夫要先做大事再討老婆,說我將來考上了尋城裡的婆娘呢。」慶芸便訥訥地慢了下來。存扣兀自說著,一看旁邊沒了人,回頭跑過去牽起慶芸手說:「你幹什麼呀?不想走啦?」慶芸便由他牽著,深一腳淺一腳,默默走了一路。 §20 那天晚上,雨大風急,存扣吃過晚飯站在門口猶豫著,他月紅嫂子就要他別去上晚自修了,就在家裡看看書吧。他還是抓了把傘沖了出去。到教室一看心裡不由叫起苦來,原來走讀生今兒一個都沒來。下晚自修鈴一響,他就收拾課桌回家。張老師正好在,就叫住他,說外面風大雨大,就在學校裡跟哪位同學擠一宵吧,跑到家有兩裡地呢。存扣說,不行,沒跟我家裡人說,我不怕的。就走進了風雨裡。 存扣打著傘在路上艱難地走著。這條路平時蠻好的,一下雨就爛糊成一片,一蹭一滑地很不好走。好不容易上了東橋,雨傘頂著風,一步都邁不動了。存扣不敢硬掙,怕傘一歪來一陣大風把他帶進河裡去,便小了傘,淋著雨,把頭低著往前硬頂著走,一來天太黑為了看清橋面,二來重心降低,減少風的衝擊。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挪。橋高,風大,雨急,水泥橋面上又滑,他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有個閃失,萬一掉下河可不是鬧著玩的。他雖然會水,縱然淹不死他,唬也唬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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