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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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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扣氣極了,恨不得拾個磚頭瓦瓣從後面砸過去:這保國怎麼把我哥姐比狗呢,人怎麼也像狗受窩呢,你才是狗呢,你才受窩呢。狗受窩經常看到啊,公狗圍著母狗打轉,用長舌頭舔母狗的屁股縫,舔著舔著就從後面騎上母狗的屁股。原來縮在肚子裡的伸得長長的,紅紅的像搽了血,搗鼓搗鼓就進了母狗的屁股縫裡了,就像鑰匙投進了鎖孔掛住了。人來了兩個一起走,也掉不下來。娃兒看見了就拿磚頭砸,兩條狗就逃,有時方向跑反了,拽得哇哇的,還是掉不下來,可好玩呢。我哥姐也這樣嗎,才不會呢,人又不是狗子,要那樣幹嗎?好玩嗎?保國准是看不得我哥搞到又年輕又好看的對象月紅姐了。誰叫你家窮了,誰叫你歲數大了,誰叫你長個大咧嘴了,說我哥,哼,誰睬你喲,就當你放臭狗屁喲! 存扣這樣想著,開始往家蹭著步子,可心裡總有一團霧似的不爽快。他想,難道人真的也受窩嗎。他記得爸沒死的時候經常把他摟在懷裡,逗他:「我娃是哪個的心啊?」存扣就尖聲尖氣地說:「我爸的心!」爸又問:「我娃是哪個的肉啊?」存扣又說:「我爸的肉!」爸突然捉住存扣的小雀子:「這是什麼啊?」「掛掛。」「掛掛由(方言:用來)幹啥呀?」「尋婆娘。」「那你媽是什麼啊?」「平平。」「平平由做啥呀?」「養寶寶!」存扣大聲喊完最後一句,媽就走過來,掄起肉溜溜的拳頭擂爸。爸就哈哈地笑,抱著存扣左躲右躲的。媽罵他「老不正經的,教娃兒學壞」。罵著,臉上卻笑盈盈的,像開了枝月季似的好看。 小時候和爸操練得爛熟的這段逗趣以前存扣從來沒往深處想過,今天卻像戲臺的布幔子閃了一道縫,勾著他聚著神兒往裡瞅。他想,長掛掛為啥要尋婆娘呢,養寶寶要平平做啥呢。記得以前他曾賴在媽媽懷裡要她給他生出一個姐姐來,說馬鎖和東連都有姐姐,我也要有,我不要哥哥,他凶我。媽媽就笑起來,說:「媽沒那個本事,養個妹妹說不定還行,養姐姐媽可沒辦法。」存扣說:「我不要妹妹,妹妹好哭,還會和我搶東西吃,你還會慣她不慣我了。」又纏著媽媽問:「你是咋養我的呀?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呀。」媽就說:「你是小蟲子拱進媽媽肚子裡長大的,長大了就從媽媽胳肢窩裡掉下來了。」 存扣就問:「蟲子咋拱進你肚子裡的呢?」媽就說:「媽睡著的時候拱進去的,從鼻孔裡拱進去的。」存扣就問:「從媽胳肢窩掉下來你不疼嗎?」媽就說:「咋不疼呢,疼死了。」存扣就伸手摳媽胳肢窩,媽「咯咯」笑著身子直扭。存扣不依,硬要看,黏在媽身上亂夠亂抓,卻抓了一手毛。存扣就大驚小怪起來,說:「媽媽,你咋和爸一樣胳肢窩有毛呢?」媽就沉下臉,用手輕輕打他一下說:「好了,別問了,把媽媽弄疼了。」站起來上灶台去了。 這會兒存扣突然就懷疑媽媽以前說的了,他有些不相信人是從胳肢窩裡掉下來的了,說不定是從……是從……裡掉出來的呢。想到這裡,他腦裡電光石火一閃,他見過老貓生過崽,是東連家的菜花貓。去年春上,東連告訴他,說天天夜裡有貓子在他家屋後哭,他家菜花貓也哭。他不懂,問他爺爺。爺爺說是貓受窩呢,受窩了貓就有崽了。他要爺爺帶他出去看,爺爺說不作興的,也看不到,它不是狗,貓怕醜呢。生崽那天,東連跑過來喊他去看,還有馬鎖。看到第一個崽兒從貓腚後掛下來,東連就輕叫:「屙下來了,屙下來了!」馬鎖就說他:「瞎說,屁眼在上面哩,那是。」 當時存扣也沒在意聽,一心一意想把貓胎衣拿到手。他聽人說貓胎衣是大補藥,晾乾焙了吃下去可以治癆病呢。害了癆病的人吐血,莊上有幾個人都是得這個病死的,有了貓胎衣放家裡就不怕了,萬一得了癆病拿出來一吃就好了。可菜花貓不讓他動手,沖他齜牙咧嘴打嗚嗚。馬鎖也說不能拿,說拿了老貓就活不成了,老貓自己要補呢。存扣和東連都不信。不一會兒,果然老貓把胎衣吞了,他倆就對馬鎖佩服得要死。馬鎖的老舅種道是大隊赤腳醫生,他經常去玩,自然就懂得多。 現在存扣終於確定人也是要受窩的,受窩了才有娃,長大了從裡拱出來。可媽媽為什麼要騙他呢?自己那麼大咋不拱壞媽媽呢?媽媽也吃我的胎衣嗎?可媽媽說我和哥的胎衣都醃在石灰罐裡埋在床底下呢,還說這就是什麼「衣胞之地」,說根埋在這兒將來不論走到天下都不會忘家忘本,還說……存扣想得頭都大了,更要命的是他想不出人受窩也是像狗那樣子嗎?是不是媽媽也撅著屁股把爸受呢?那多醜啊!媽媽屁股可白呢,又大又白。媽帶他上女澡堂洗過澡,那時他還很小哩,媽叫他替她捋捋背,他捋了,媽還說舒坦呢。媽也叫他跟紅粉姐和巧蘭姨捋,可她們不要,扭著身子笑著直躲哩……他想到她們都要撅著屁股把男人受心裡就噁心,養寶寶為啥要受窩呢,不受不行嗎……九歲的存扣想著這些亂麻麻的事心裡也亂麻麻的,低著腦袋蹭過了哥的維修店都不曉得,直到他哥大叫了他一聲。 §4 「存扣,上哪兒呢!」存扣驀地一驚,收住步,慢吞吞踅進哥的店裡,撥弄著紙盒裡的雜雜拉拉的修理配件。抬頭瞅他哥,眼神兒怪怪的。哥就罵他:「你瞧你,眼屎巴拉的,鞋子都不穿。等會兒月紅姐要來了看她不說你!」「不要她問!」存扣突然叫起來,驚得他哥撩起了眉毛,「怎的啦,哪惹你了!」「就有人惹我,煩!」存扣昂著小腦袋看著哥,像只發怒的獅毛狗,倒把他哥逗樂了:「這小子,沒來由的……」不睬他了,兀自低頭焊他的接頭,存扣卻推推他的膀子,說:「哎,你說月紅姐要來?」「昨天她不是說了嘛。」「啥時來?」「快了。」哥看一眼鐘,「喲,快十點了,早該來了。」又回過頭盯著存扣:「咦,你問這個幹什麼?」 存扣說:「我不想煮飯,你叫月紅姐煮,我要去玩。」哥說:「噢?上哪兒玩啊?」「我上河西,那兒滾果的人多。東連他們也去的。」「好啊,去玩吧去玩吧。」哥爽氣地對他說,「你月紅姐來了摘幾條絲瓜下麵吃。」拉開抽屜,拎出一張五角的,「呶,去買果吧,老書(輸)記!」「你才是老書(輸)記!」存扣接過錢,腳一勾,套上他哥的大拖鞋就跑,把他哥的喊聲扔在了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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