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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我再也不敢說話,立即掛斷了,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半步,關閉了窗簾,生怕他長了千里眼。

  也許他醉得並不深,醉得過深就沒有意識了,而他還知道罵那個肥婆,還想起了媽媽,還能推測到我看見他了……他還在嘶喊:「若茵姐姐,你在哪裡,你來看看我呀——若茵姐姐——」

  我仿佛掉進了一個黑洞之中,恐懼到了極點。我很清楚,小白今夜害了我,從此我們院子裡的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他有過交往。我又把窗戶關緊,死一般地癱在床上。

  而小白還在不停地嘶喊:「若茵姐姐——若茵姐姐——」

  小白鬧了差不多一小時,我才聽見砰地一聲,是他把門關上了。看來酒醒了,進屋裡去了。我吊著的心這才放下來,疲憊不堪地睡去。

  第二天下午,小白打響了我的手機。

  「姐姐,昨晚我喝醉了,記不全跟你說了什麼話,有沒說錯的?」

  聽他這麼說,我真有點生氣了,想責備他昨晚不該喊我的名字。可是,現在他既然已經忘記昨晚的事了,再責備他反而讓他起疑心。於是,我淡淡地說:「你沒說錯話的。找我有事嗎?」

  「姐姐怎麼對我冷淡了?是不是我的身份讓姐姐沒面子了?」他的聲音暗淡下來。

  我頓生惻隱之心,忙解釋道:「哦,沒有,你別多心。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我想約姐姐出來喝茶,是有心事向姐姐說。」

  「好吧,只是喝茶。我希望從今以後,咱們建立起健康的關係。」

  他遲疑了片刻才說:「知道了……我聽姐姐的。」

  沒敢去他的小屋,也沒敢去紅磨坊,那是憶槐的地盤。去了與愛琳一起去的那家海邊咖啡廳,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在光線幽暗的咖啡廳裡,我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小白,他一下子瘦了很多,眼神也不那麼清澈了。據說幹他們這行的臉越豐潤,是新人的可能性越大,臉瘦的是因為身體被掏空的緣故。我覺得這不僅是肉體被摧殘的結果,也有精神被摧殘的成分。三年以後,如果小白能做三年的話,還不知要乾癟成什麼樣呢。

  小白低聲說:「姐姐,我已經在那個肥婆秋姐面前失寵了。她狡詐得很,包了我一段時間,說要給我一筆錢做生意的,誰知道不但不給,反而威脅我說,如果敢開口說個要字,就讓我缺胳膊少腿兒。現在秋姐又包了個新入行的,比我年輕比我長得英俊,剛帶去日本度假了……本想得到她給的這筆錢,退出江湖,做個生意的,現在看來泡湯了!」

  我吃驚地問:「怎麼會這樣?那肥婆不是把你當寶貝嗎?上次在醫院老母雞護小雞一樣護著你,沒多久的事,怎麼這麼快就換了新寵?」

  小白聽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唉聲歎氣的。

  「怎麼了?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我疑惑得很。

  「唉,秋姐雖然也沒把我當人,還算是喜歡我的。只是上次你在醫院打了她一巴掌,她一直耿耿於懷。林老闆又說你是他的未婚妻,她有怒不敢言,很懊惱。她說了幾次想暗中報復你,我都是苦求苦勸她別那麼做,她就以為我心裡裝著你,一氣之下就把我甩了……」

  「哦,這麼說是我把你給害了嗎?」我有些歉疚,也有些抵觸。

  「姐姐別在意。富婆包我們,有真心的嗎?不過是一場交易。如果她真的喜歡我,想舍也舍不掉的。」

  「那你就這麼算了?當是吃個啞巴虧?」

  「有什麼辦法?做我們這一行本來就不合法,當然不能去告她不講信用。只是不得不繼續做下去,最多也只能再做兩年多,也不知到時候能賺多少錢,天底下最難吃的是軟飯啊!」

  「既然知道軟飯難吃,我看你不要貪多,賺夠一套房錢,有個窩住,再出去做正當的事,不是很好嗎?像你這麼大的男孩,自己有房子的可不多。」

  他歎息道:「我媽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去年她得了一場大病,欠下十幾萬塊錢,她的工作單位早垮掉了,家裡沒有一點經濟來源。我學歷不高,做一般工作賺的錢剛好夠自己吃,怎麼養活媽媽?怎麼還債?媽媽總是說,那些錢都是借親戚朋友的,如果還不上,她是死不瞑目的。我每天都很怕媽媽的病復發,要是手裡沒有一點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入道之前,我總是有一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恐懼。雖然軟飯不好吃,起碼我現在能讓媽媽吃上好的,起碼能慢慢還那些債務了……」

  真是應驗了我的猜測,每個出賣皮肉的男孩身上一定有故事,而他的故事屬於讓人同情的一種。他做的雖然是賤業,卻是個大孝子。

  我勸慰他道:「還完債務,手裡再存點錢,就洗手不幹吧。在那個大染缸裡浸泡太久,不知會墮落到什麼程度。沒有一個母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做鴨,你要做一個健康爭氣的兒子,才是真正孝敬她!」

  每年的元旦,研究所都會給每家發些米、油、海產品等福利,並請全體老婆出去吃一頓,目的是為了安撫這些後院的女人們。

  今年的元旦也與往年一樣,在一家酒店裡定了個大包廂吃粵菜。幾十個婆婆媽媽裝在一個包廂裡,其鬧、其俗可想而知。我的目光只落在滿桌子的菜上,不敢落在那些女人們的面孔上。她們幾乎都不修邊幅、素面朝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所長老婆就顯得鶴立雞群,滿臉的粉能刮下半斤來。俗不可耐的女人們在肆無忌憚地說笑,推推搡搡,口沫橫飛。這種場合中,女王當然是所長老婆,所有女人都對她陪笑臉、討她歡心。我最怕的就是每年必吃的這頓晚飯,德廣不在家,我不參與又不好,既然參與了,就得忍受這些婆婆媽媽們的折磨,簡直食不知味、如座針氈。

  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所長老婆有了三分醉意,竟提起了院子後面住著的小白。「後面住著的那個年輕人成了公害了,我被他吵得神經衰弱,每到那個點兒,他不吵我也會自己醒來,這可怎麼好?就沒有什麼部門管管他嗎?」

  「是啊,那個小樓上的住戶們也都麻木了,竟沒人去舉報他!」

  「唉,確實討厭得很,我也快被他折騰出失眠症了!」

  婆婆媽媽們七嘴八舌。

  研究所辦公室主任——留著男人頭、渾身乾巴巴的女強人也忍不住嚷起來:「喂喂,聽說他是做鴨的!他總是喝醉,是陪女人喝酒喝得啦。」

  婆婆媽媽說起小白來,個個興奮得面色潮紅,恨不能自座位上站起來手舞足蹈一番。

  所長老婆的目光立即轉向辦公室主任,裝腔作勢道:「啊,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真的是做鴨的?那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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