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根水做的繩子 | 上頁 下頁
四四


  小香一把就摟住了阿香的頭,在她的頭髮上學著父親的樣子使勁地聞了聞,又聞了聞,每一次都聞得響響的,把阿香的魂都給吸走了。阿香心裡知道,李貌那聞的其實她阿香,是的,他聞的是絕對她阿香。她因此高興地把小香摟進了懷裡。她對她說:

  「哪天想洗了,就又到阿姨那裡去,好嗎?」

  小香應了一聲好的,便風似的往前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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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李貌的妻子那裡,有根神經卻睡著了。

  第一次小香洗頭回來,她真的沒有多想什麼。

  她只是覺得好,很好,洗得真的是好。

  第二次小香洗頭回來,她依然覺得好。

  看著女兒那洗得順順的頭髮,覺得這樣下去還真的是一件好事情,這樣下去,她這個當媽的,就可以因為女兒的那頭長髮省些心了,也省事了。說真話,她其實不是太喜歡女兒留著那麼長的頭髮,不好洗,因為得經常洗,不洗就亂得像個雞窩,雞窩裡還動不動會冒出一些難聞的汗味來。她曾不止一次地要把小香的頭髮剪短一些,但李貌不讓。她知道李貌為什麼不讓。有時就因此把小香洗頭的事推給李貌。可女兒覺得爸爸洗得不好,洗來洗去,最後還是回到當媽媽的手上,有時候就洗得她心煩,就心想那個女人的心情怎麼就那麼好呢?她那一頭長髮她洗了那麼多年了怎麼就不心煩呢?她曾時常的對李貌說,你呀,你也全靠是跟了我結婚,你要是跟了她結婚,你早就不知道哭到哪裡去了。李貌說為什麼?她說還用問嗎?你看她那一頭長髮,還整得那麼好,整得那麼順,整得那麼香,她的心思不都在那頭髮上去了?你要是跟她結婚,那那個家不都得壓在了你李貌一個人的身上了?你說你不哭誰哭呀?弄不好你哭的聲音都沒有你信不信?李貌說這只是你自己猜想的,人家愛人家的頭髮,人家又不是天天都在那裡整著那個頭髮,再說了,能把頭髮整得那麼好的女人,至少可以說明人家是一個勤快的女人。李貌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把話搶走了,說她勤快嗎?她勤快她家的門檻怎麼長出了那麼高的野草?李貌說那是兩碼事,你要是碰到那樣的事,你也許連門上都會長草。你信不信?她想了想,覺得也有可能。但她沒有說出來。

  第三次小香洗頭回來,她還是覺得真的好。她似乎在女兒的頭髮上看到了阿香的一種心情。她對李貌說,讓她經常幫小香洗洗頭髮也挺好的,這樣她的心情就會因為小香而慢慢地好起來。李貌沒有回話。李貌只是點點頭,他曾因此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覺得妻子的這份心態挺好的,而且也挺難得。

  第四次、第五次,也沒什麼,她還是覺得挺好的,有時也禁不住在小香的頭髮摸一摸,摸完了還覺得手上挺舒服的,有時還偷偷地把手也聞了聞,覺得那味道是真的不一樣,但心裡還是沒有多想什麼。

  第六次,李貌的妻子突然憤怒了。

  那根睡著的神經,被李貌給撞醒了!

  她兩眼一瞪,就朝李貌大聲地吼了過去:

  「李貌!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不要她每次洗頭回來,你都這樣聞著她的頭髮好不好!」當時的李貌正使勁地聞著女兒的頭髮,聞得嗦嗦的亂響,一邊嗦,一邊還在嘴裡不停地說著:「好,真香,簡直香死了人了!」他沒想到妻子會對他突然發出那樣的吼聲。他被妻子的吼聲給吼住了。他愣了一下,給妻子把頭抬了起來。他說:「怎麼啦?聞聞我女兒的頭髮怎麼啦?」妻子的眼睛像在冒火,她在狠狠地盯著他:「她每次回來你都這樣,你知道你這樣像什麼嗎?」說著也像李貌一樣,在空中把鼻子吸著嗦嗦地亂響。小香在一旁便偷偷地笑,她轉頭就對爸爸說:「爸爸,以後你別聞得那麼響好嗎?聞得太響了,媽媽聽著鬧心知道嗎?」

  「對,鬧心!」

  妻子接過女兒的話大聲喊道。

  李貌一時還沒有替妻子想得太多,他在女兒帶回來的那種香味裡還沒有完全醒來,他說:「這怎麼就鬧心了呢?那你晚上睡覺還打呼嚕呢。」

  「我打呼嚕是我自己的事,可你這,你這是什麼?你以為別人不知道你這聞的是什麼嗎?」

  「我聞的是什麼呀?我聞的不是我女兒的頭髮嗎?」

  「你以為你這聞的是女兒的頭髮嗎?」不等李貌回話,她又狠狠地摔了一句過來:「那我就告訴你吧,你那聞的是另一個女人的頭髮,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李貌的臉皮被妻子給撕下來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推開女兒,他不想讓她聽到他們的這些話。他一邊推著小香進屋,一邊幹幹地笑了幾聲,只是笑聲裡有點尷尬,還有點隱痛,嘴裡沉沉地說:「胡說八道!完全是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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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香洗頭的事卻暫時沒有受到影響。

  只要想洗,小香依舊自己跑到阿香那裡。阿香也確實因為小香的往來氣色好了許多,尤其是心裡的那塊底,慢慢地就又有了些安穩了,好像小香已經眼見著是她的女兒了一樣,只是因為說不清的什麼緣故,如今先寄養在了另一個女人的手裡,如此而已。

  她想,只要她好好地如此下去,弄不好哪一天她還可以成為李貌的妻子的。只是不知道那一天會是哪一天?那一天她需要等多久?她勸自己先不要去想那麼多,她勸自己你就這樣先活著吧。她想只要她不嫁人,只要她對小香好,他李貌的心裡會自己長出眼睛來的。她不相信他的心裡沒有眼睛。他的心裡要是沒有眼睛,他那樣聞著小香的頭髮幹什麼呢?他在學校的窗戶後不斷地給她掛上那一餅茶麩幹什麼呢?還有學校地裡的那一棵鼠耳葉……那棵鼠耳葉長得挺好的,白天她雖然很少靠近過,但每次把用完的茶麩渣倒在下邊的時候,她都會用心地摸摸那些葉子。她知道它在生長著,雖然長得有些慢。慢點要什麼緊呢,只要在長就好。

  她覺得她和他的事,也像這棵鼠耳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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