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雷池(1)_彭祖貽

一

　　引子

　　洪峻從進入桂城醫學院當學生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生命錯位了。

　　然而，他卻沒有能力改變一切。他進桂城醫學院是高考分數的結果，他在填志願時，只是很隨意地將桂城醫學院填在第四志願欄中，但結果恰恰是被第四志願錄取。能夠從偏遠的山區走進桂城這樣的中等城市也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而且家裡的經濟條件也不允許他再冒險複讀一年，也就認了。

　　不知不覺畢業了，洪峻又稀裡糊塗地留校當老師了，從這個過程看，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一晃幾年過去了，他不但要給學生上課，而且還要給他們代一門人體解剖課。儘管這是他最不喜歡最不願意做的事，但還是常常帶著學生進入充滿福馬林氣息的屋子，去面對那些不再有魂靈的軀體，甚至把它們肢解成若干零部件，而每個部件都是血淋淋的。每一次離開那間屋子，他都會失眠，那些被他肢解過的殘缺不全的屍體碎片，總在他腦海裡縈回。突然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噩夢，夢中看見躺在解剖臺上屍體突然彈坐起來--那是一個面目模糊分不清性別的人，敞著血淋淋的被掏空了的腹腔沖他猙獰地叫喊：痛，我好痛！

　　從此，他每一次進入解剖室內心就會驚悚、恐懼。他害怕夢中的情景會在真實中再現，而那種景象還真的出現過，還真的將他嚇著了--想當然是臆想中的短暫的瞬間的白日夢，還沒來得及發生生理反應就消失了。他自己也知道夢境不可能真實地再現，但又擺脫不了這種心理的干擾。作為醫生的他知道這是一種心理性疾病，但他像常人一樣諱疾忌醫，因為他不願被人看不起，能做的只是私下里弄些對症的口服藥物，悄悄地吞下去。從此，他覺得自己被分裂了。從外表看，他依然是個帥氣的有文人氣質的甚至多少還有些幽默感的老師，但內心的恐懼和因為職業所造成的怯懦卻時不時地冒出來損耗他的精神。

　　命運的改變很突然，突然得他一點預感都沒有。

　　那天，桂醫附屬醫院理療科的張懷念醫生突然打電話讓他去一趟病房。張懷念是他的老師兼同事。洪峻讀大四的時候，張懷念當過他們班的輔導員，他對這個來自貧困山區的學生一直很好，後來洪峻留校了，他們又成了同事。應該說張懷念是洪峻在醫學院的朋友，也是唯一能說幾句心裡話的人，而且只有他才知道洪峻心理上的隱疾。

　　洪峻到理療科病房時看到張懷念正在為一個中年人做理療。洪峻沒有打擾他們，站在他們身後靜靜地看著，一直到張懷念做完手法那中年人起身戴上眼鏡系褲帶時，他才發現自己面對的是桂城的一個大人物--經常在電視上露面的風度儒雅的常務副市長邊城。

　　邊城很和善，微笑地看著洪峻，一邊系褲帶一邊說："你就是洪老師吧？"

　　"邊市長認識我？"洪峻有些奇怪。

　　"你不是也認識我嗎？"

　　"我在電視中見過你。"

　　"剛剛張醫生提到你，"邊城說，"聽說你不想當老師想當員警？"

　　張懷念說："洪峻，我把你說的話告訴邊市長，邊市長還不相信。"

　　邊城說："我肯定不信。洪老師現在是講師了吧？再過幾年就是副教授、再往後就是教授了，怎麼會想到去當員警呢？"

　　洪峻說："我確實寧願當員警也不願在醫學院當老師，張醫生瞭解我。"

　　邊城問："為什麼？"

　　洪峻說："說不清，就是不喜歡當醫生，不喜歡當醫學院的老師。"

　　邊城又問："那你當初為什麼選擇醫學院？"

　　洪峻說："桂城醫學院是我的第四志願，填志願時隨手填的，根本就沒有想到會被桂醫錄取。"

　　"明白了。你要說的是真話，這事好解決。"邊城上下打量著洪峻，他高高的個子，五官很端正，蓄著不短不長的頭髮，外形有些藝術家的氣質，"你把頭髮再剪短些，倒還真像個員警，還是個英俊瀟灑的員警。"

　　張懷念說："邊市長，你就幫洪峻把問題解決了吧。洪峻，你趕快向邊市長正式表個態，機會難得。"

　　於是洪峻便向邊城鞠了一躬，說："邊市長，拜託了。"

　　這時邊城已經系好褲帶，走到洪峻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行行行，別多禮了，這事放在我心裡了，有結果我就叫張醫生轉告你，張醫生拜託的事，我會認真對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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