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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第七十八話:沒心沒肺

  這一天,徐恩給我打電話了,整整十八通。我不接,說什麼也不接。我想:他應該已經回到了洛杉磯的旅館,應該已經看到了我給他留下的紙,看到了我小青青對他小恩恩的告別。那麼南茜呢?她上路了嗎?她正在去往另一個美麗的花園嗎?不,她還在我心上,在徐恩心上,在我和徐恩的中間,一動沒動。十八通電話後,徐恩留了言。他說:「你他媽的別讓我再見到你。」聖地牙哥這個火爐熄了火,越來越冷,冷得像個冰窖。我不住地抖。

  彭其堅持住進了我住的那個旅館,住進了我的隔壁。

  我繼續留在聖地牙哥,因為每每我想離開的時候,無論我怎樣用力,我的塞金磚箱子都紋絲不動。我沮喪地把自己摔在床上,自言自語:「真是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手無縛雞之力。」彭其對我說:「青青,別再瘦下去了。」我反駁:「沒有啊,我沒有瘦啊。」

  海洋世界裡賣爆米花的大胸脯姐姐已經認識了我,於是總是在給我把爆米花盛得滿滿的基礎上,再送我一杯果汁。姐姐讓我自己隨便挑,可我一看見她的大胸脯,我就說:「木瓜汁。」彭其一見我挑木瓜汁,就笑。大鬍子蝴蝶見了我和彭其,說我們天造地設。我對大鬍子解釋:「這是我哥。」我忽略掉彭其的尷尬。我把所有事情一分為二,有些不可以被忽略,有些可以。我不可以忽略南茜那戛然而止的美麗,但我可以忽略我的愛和我的被愛。又或者,這不是可以不可以的問題,而是必須。

  海豚天天盡職盡責地折騰著,它們把水掀到看臺上,我和孩子們一起濕淋淋地笑著。世界在水花中變得燦爛,我也要在這世界上像這季節的花一樣燦爛地活下去。

  彭其不再問我關於徐恩的任何事了。他明白。我也明白,他明白。只不過,他明白的是結果。

  我問彭其:「什麼時候回華盛頓?」彭其反問我:「你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我又騙彭其了。我還不能回去,還不能回去見徐恩。我和徐恩那兩顆血淋淋的心加在一起,只能等於兩顆血淋淋的心。但我要讓彭其走,讓這個也在我心上的男人,去找他自己的幸福。

  我和彭其訂了後天的機票,他回華盛頓,我回芝加哥。他那班航班比我的早兩個小時,我會在這兩個小時中,把芝加哥改成西雅圖。我決定了去西雅圖。

  我隨口說的這個「後天」並不明智。我應該說「明天」。因為在「明天」,在我去海洋世界和大鬍子蝴蝶還有大胸脯姐姐道別時,我竟在看見彭其的那塊看板下看見了徐恩。我像看板上的我一樣,一動不動。我看著徐恩的背影,看他慢慢伸出手,想摸照片上的我的臉。我想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問:「需不需要梯子?」但我不可以。我一步一步往後退,撞進了剛剛買果汁回來的彭其的懷裡。果汁灑了。等我再看向徐恩時,徐恩正在看著我,不,他在看著彭其。

  徐恩離我們越來越近,他憔悴的臉變得越來越清楚,我的心就像一張沒有用了的草稿紙,被三把兩把團成個團兒,緊緊的皺巴巴的。我向徐恩笑:「哎呀,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徐恩的腳停下了。他不得不停下了,因為他的腳尖已經抵上了我的。

  這是一個擁抱的距離,但我們沒有擁抱。我又往後退了一步,退進了彭其的懷裡。彭其扶住了我的肩。徐恩一把把我揪出來:「人生何處不相逢?別告訴我你和他也是這樣相逢的。」我掙開:「當然不是。」

  「那是?」

  「你看不出來?」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好,我告訴你,我要和彭其在一起。」

  我又退進了彭其的懷裡,而徐恩,又把我揪了出來。我尖著嗓子笑:「別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也看見了,我在聖地牙哥也有頭有臉了。」徐恩也笑:「我是看見了,我一出機場,就在廣告上看見了你這張笑得沒心沒肺的臉。」我沒心沒肺?那我那撕心裂肺的感覺從哪兒來的?我說:「我們朋友一場,別結束得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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