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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第四十四話:三月初

  安娜去了那唯一一間越南餐館端盤子,與佳琪所在的餐館相距不足百米。她們的薪水相當,加上小費,一天四十美金左右。一週三天,一天九小時。這樣一來,除了上課和預習複習,她們就是在端盤子了。

  我去唐人街的時候,會去看看她們,不過我不喜歡在她們那裡吃,因為不喜歡我坐著吃而她們站著看,吃完了還給她們撂下五塊錢。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我問過安娜:「你經濟上是不是有困難?」安娜搖搖頭,說:「我還應付得了。」安娜媽媽的死,也並不足以讓生者長久的寬裕。

  我給我爸打電話,說:「爸爸,謝謝你和媽媽。」我爸不明白,不明白我所感謝的是他們讓我二十二年以來,雙手的皮膚始終細滑。那種蛀蟲的罪惡感,只有在我向教授交上一遝遝的統計資料時,才會稍稍淡薄。徐恩說:「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都是勞動。」我撇撇嘴:「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是黃青蟲。」

  「那,以後你負責做飯。」

  「不做。」青蟲就青蟲,我如是想。

  情人節,我和徐恩擁有了一對克萊恩的手錶,這無所謂是誰給了誰禮物,因為是我們手挽手一起買的。我的左手腕上戴著表,右手腕上戴著彭其送我的手鐲,忽然覺得那些腳踩了兩條船的人也是著實辛勞。人們總是在為那些得到了半顆心的人而忿忿不平,殊不知那把一顆心切成兩半的人也根本沒嘗著什麼甜頭。沒心沒肺才是上策。

  我和徐恩在空曠的雪地上奔跑,雪水快要浸濕了我的棉靴。徐恩把我抱起來,我的手機和手機電池便從我外套的口袋裡滑了出來,栽在雪裡,撲哧兩聲。

  徐恩問:「為什麼把電池拆下來?」我說:「你看你,把我手機摔散了。」說完這謊話我就後悔了,它們分明是一先一後落了下去。徐恩問:「你拆了電池,彭其怎麼找你?」我一愣,說:「我為什麼要他找我?」

  「為什麼不關機?」我啞口無言了。因為,我不願意讓彭其聽到我關機。拆了電池,那聲音只會告訴彭其「您撥打的用戶無法接通」,彭其只會以為我在信號不充足的地方。

  徐恩自己往前走著,我跑著撲到他背上,說:「小恩恩,我們回家。」徐恩把我背回了家,他的背和他的胸膛一樣溫暖。我的心有些疼。

  三月初,彭其訂下了具體日期。他會在三月十六日抵達華盛頓。那天,是我期末考試的開始。

  三月初,我和徐恩去湖邊放煙花。在美麗的煙花下,我大聲問徐恩:「你是不是真的會為我而放棄整片花園?」徐恩大聲回答我:「如果你會為我而放棄那一棵樹,我就放棄整片花園。」我笑著又問:「如果我不能放棄那一棵樹,你怎麼辦?」徐恩也笑著:「那我就回去那片花園。」煙花映花了我們的臉,讓我們的笑顯得那麼虛偽。

  三月初,我給安娜補課。她對我提出這個請求的時候表情很不自然,但是我應允得很自然。安娜更瘦了,以至於我懷疑她能不能端得動砂鍋或者鐵板。不知道越南菜裡有沒有這些。

  安娜之前曠了太多的課,我不禁覺得這次的考試她又凶多吉少了。除了課業,我們並不說別的。再薄的隔閡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為烏有的,何況我們之間的這一層,並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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