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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小姑娘在孟家的生活看似上了正軌。

  她沒有去幼稚園或者學前班,所有的時間都在教職工宿舍區那個小院子裡,活動範圍不超過一百米。張餘和送她去過附屬小學的學前班,他們覺得她喜歡看書,應該不討厭學校,不過她站在教室外就不願意進去,手指不停絞著衣角,緊張之情完全寫在臉上。

  她不願意去學校,孟思明和張餘和一商量,決定暫時不要逼她,等下學期再說。

  而他們兩位都是老師,臨近期末事情漸多;孟徵在屋內的時間都很少,基本上就吃食堂。張餘和於是給她配了把鑰匙,用紅繩子系好,掛在她的脖子上。

  夏天很快就來了,孟家發生了不少事情。

  當然,所有的事件裡最大的喜事就是孟徵高考結束,他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就摘取了全校乃至全市的狀元。全國的大學,基本上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一時間遠近都來賀喜,孟家裡往來如雲。孟徵對別人的賀喜從來都是冷處理,這麼多年被人說「面癱」「少年老成」也不是白叫的,他寧可悶在家不出門。孟家新收養的孩子就暫時被人遺忘,在茶餘飯後,或者是在屋子裡的某個角落看到她,才會被人想起來。

  而她似乎不喜歡呆在屋子裡,很喜歡呆在花園的樹蔭下看看書,她大概還挺喜歡昆蟲,鄭憲文觀察了幾次後發現,她可以盯著螞蟻搬家盯上一個小時,又或者是看著花壇裡的一朵花半個小時,位子都不挪動一下。她看上去已經很習慣這個地方。鄭憲文那幫小孩子動不動就去欺負她嘲笑她長得醜,又說她是小啞巴,她也逆來順受的模樣,完全不為所動。起初一兩次戲弄還覺得有趣,但三五次她還是那麼呆板的模樣就顯得有些無趣了。好像一拳頭打到棉花上,不但找不到著力點,連個聲音都聽不到。

  而且,院子裡經常人來人往,他們除了使用語言來刺激,別的招暫時也不敢想。

  謝聰終於忍不住,跟鄭憲文討主意:「老大,這可怎麼辦呢?」

  鄭憲文眼珠子一轉,勾勾小指頭,一群孩子都圍了過來。

  「我們來玩個比賽吧。」

  鄭若聲從來都以哥哥馬首是瞻,好奇心大起:「什麼什麼?」

  「比賽誰能讓醜丫頭開口說話,方法不論。」

  一群孩子「哇」了一聲,紛紛咋舌,這個說「老大,這太難了吧」,另一個說「她也許天生就是啞巴呢,這又怎麼辦」,對鄭憲文的話充滿了質疑,連鄭若聲都有點猶猶豫豫的。

  「她可不是啞巴,」鄭憲文胸有成竹得擺了擺手,「前兩天孟伯伯不是帶她去我媽的醫院檢查了嗎,我媽說,她的器官很正常,很痛的時候還會嗚嗚的叫喚。她就是不想說話而已。」

  鄭若聲說:「沒錯。」

  鄭憲文大人模樣的抱著雙臂,很有威嚴地環顧四周,「試想,如果連個小丫頭都搞不定,我們不是太廢物了嗎?」

  一群孩子都心悅誠服地點了頭。

  小姑娘發現來找自己搭話的人在那個下午就忽然多起來。欺負過她的那些孩子都變得和顏悅色,還有人給她拿了零食和糖果,條件只有一個,跟他們說話。對待外來的新鮮事物和變化,她向來都是以沉默對待,這如同她的保護色。

  一個個的男孩女孩都碰了壁,對著一個看到漂亮糖果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石頭說話,那是相當費勁。這幫孩子最小的也比她大了三四歲,五六歲的孩子還可以說有幼兒心性,但上小學之後,十多歲的孩子那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

  所有人都節節敗退,小姑娘似乎也不勝其擾,低著頭站起來,走到了樓梯口,上了樓。

  鄭憲文看著她的背影,得意囂張地笑,路出了一排潔白的小牙齒。

  鄭若聲問他:「哥,你有主意嗎?」

  鄭憲文胸有成竹:「當然。」

  「怎麼辦?」

  鄭憲文拍拍她的腦袋,「看過杜子春這個故事嗎?」

  「沒有看過。」

  看著夕陽將近,媽媽也要下班了,鄭憲文拉著妹妹回家,「你先去看看,在爸爸的書架上有,白話唐傳奇那本。」

  「這個故事說了說了什麼?」

  「這故事說明,我們做事要有耐心,要慢慢來。」

  鄭憲文確實有耐心,而接下來的好幾天,孟家上上下下都顯得很忙碌的樣子。他觀察了兩天,得出一個結論:孟徵只要在家,小女孩通常就會呆在外面的院子裡。她好像很不願意和孟徵呆在一起。

  出了門,看見她蹲在牆角的樹蔭下看螞蟻,鄭憲文也蹲下,無聲無息地陪她看了一會。

  小女孩對她的存在置若罔聞。

  鄭憲文心想她還真是沉得住氣,笑了笑說:「螞蟻搬家,很可能因為要下雨了哦。」

  小女孩總算抬頭看他一眼,鄭憲文心裡暗喜,接著說,「你聽過一首童謠沒有?螞蟻上搬雨綿綿,螞蟻下搬日炎炎。這是說,螞蟻如果朝地勢高的地方搬家,那就要下雨啦,如果朝地勢低的地方搬家,那就要出太陽了。你看看這些螞蟻是要往上還是往下?」

  她雖然還是一聲不吭,但表情有了鬆動,她咬著自己的唇,本來就薄的唇更薄了。

  鄭憲文指了指螞蟻搬家的路線,那是從樹下的小洞往旁邊一個小土坡的上走,「所以,你看,很顯然未來的幾天都要出太陽了。你可以不信,看接下來幾天的天氣吧。」

  鄭憲文沒說錯,接下來的幾天真的是炎炎晴天。

  所以下次鄭憲文在院子裡看到她再次蹲在牆角,就更得意了,神氣活現地問:「我沒說錯吧。」

  她不吭聲,但還是看著他。她的頭髮很少,只有薄薄一層覆在頭上,顯得很柔軟,就像嬰兒的胎毛。為了表示親熱和善意,鄭憲文試探著摸了摸她的頭髮。他對鄭若聲總用這招,只覺得百試百靈。不論自己的妹妹起初多生氣,一摸她的頭髮她都會安靜下來,最多嘟嘟嘴。

  很顯然,這招對她也是管用的。

  「上次把你的書扔到池塘裡,這件事情我對不起你了,你先攤手,」鄭憲文跟她道歉,他在她手心放下一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我以後不欺負你啦,吃吧,給你賠罪。」

  她把糖拿在手裡,看著她,眼睫毛閃動了幾下,看上去很激動。她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低低說了一句話。

  鄭憲文一怔:「你說什麼?你是在說話嗎?」

  鄭若聲「咦」了一聲,跟哥哥對視一眼,兩人驚訝得跟看到外星人一樣。

  她挺直了腰板,本來就嚴重過敏的臉更難看了,鄭憲文心說怎麼一個月了她臉上的紅點還沒消,也不敢直視她,偏移了視線。

  但他還是拿出所有的耐心哄她,「你在說什麼呢?這麼小的聲音,誰聽得清楚?」

  小姑娘抬頭,看著前面漂亮的男孩子,動了動唇,呢喃著開口:「……謝謝。」聲音很軟,很輕。如果那聲音不是春風吹過油菜花田,那就是冬雪覆上沉睡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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