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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他的確還算清醒,哪怕喝得這麼多還不忘記給孟緹夾菜。

  謝聰饒有興趣打量兩人,笑眯眯說道:「說實話,這次回來,我覺得最震驚的,還是孟緹。她變得太多了。早知道她長大了是這個樣子,當時就應該少欺負她,把人追到手才是。」

  鄭若聲撇嘴,「後悔了?當時也輪不到你吧。顯然你把我哥當空氣了。」

  被人提到不願意想起的舊事,孟緹臉一熱,尷尬地想解釋,可謝聰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他跟鄭憲文碰了碰杯子,「說來也是。憲文對孟緹那個好,簡直是在養媳婦,我們是肯定比不上的。根本就輸在起跑線上了。」

  幾個人從小到大都是開慣了這樣的玩笑,除了孟緹覺得輕微異樣,其他人都是一笑置之。她也只能不停做自我心理建設。

  話一說完,謝聰正向她舉起了酒杯,臉上再不見一點醉意,卻多了跟現在觥籌交錯的氣氛不太符合的鄭重和嚴肅,「孟緹,這杯酒敬你,向你陪個不是。當年不應該欺負你的。」

  孟緹也配合著端起那只盛著飲料的精緻酒杯,「沒有的事,不就是給我取外號嘲笑我胖嗎。放心吧,這頓飯吃了,我就不介意了。」

  「不是外號,是另外的事情,」謝聰笑著搖頭,他已經有了醉意,目光散亂,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當時差點害死你,真是抱歉啊。」

  孟緹眼皮一跳,整個人像被冰塊凍住般的僵硬了一瞬。鄭憲文站起來,隔著琳琅滿目的飯桌探身過去,手臂一動閃電般從他手裡奪過杯子,面無表情開口,「你喝醉了。」

  鄭憲文面無表情的時候往往就是最嚴厲憤怒的時候,而他現在還喝了酒,大概情緒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不過謝聰完全不為所動,他伸手要拿回酒杯,醉酒的身體缺乏平衡,跌跌撞撞的,連站起來都成了嚴峻的問題。

  他重新跌回座位,一隻手支著頭想了一會,再抬頭時露出了笑臉,「我可沒喝多。憲文啊,你現在還瞞著她?」

  鄭憲文表情一冷,冷冷的話脫口而出,「我沒工夫聽你胡說什麼」,說完扯過毛巾擦了擦手,一把拉著孟緹就要離開。

  鄭若聲暗叫不好,欲蓋彌彰的嫌疑實在太過明顯。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用輕快的語氣開口:「哥,你激動什麼?你這是關心則亂,你們幾年沒見了,何必鬧得不愉快,謝聰你也是,真是喝酒喝多了,當年的小事故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孟緹自己都不記得了,就你還提起來。」

  其他人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跟鄭若聲同齡的名叫齊東年輕人笑著說:「就是若聲這句,憲文你也別把事情鬧大了。說錯話罰酒就是。」

  謝聰笑著拍了拍頭,說:「對啊,我自罰三杯。」

  鄭若聲嗤笑一聲:「還喝?喝死你。」

  明亮的包廂燈光下,孟緹屏住呼吸片刻,坐在位子上巍然不動,再抬頭面色如常,至少在別人眼底是這樣,她今天第一次直視鄭憲文的眼睛,清晰地開口。

  「鄭大哥,你別緊張。反正那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也不需要提起來。」

  鄭憲文深深看她一眼,眼裡是細碎的波光,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這樣的舉動實在太明顯和親密了,前兩天他的表白猶在耳畔,孟緹也不敢直視,垂著頭慢慢地一點點的把手抽回來,站起來說:「我去衛生間,你們慢慢吃。」

  她去衛生間洗了個臉,呆了很長時間才出來包廂。這段時間她精神都不太好,洗了臉還是有些迷糊。

  結果這一迷糊,方向感也迷糊,腦子就像被驢踢過一樣混沌不清。她明明記得是從左手邊的房間出來,可推門之後卻看到了幾對年輕男女抱成一團親成一團的可怕畫面,還以為自己走入了某個平行世界或者是異時空,面紅耳赤地關上了門。

  有風從走廊盡頭飄過來,把她吹得清醒了一點。走廊兩側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門。孟緹竭力回憶著來時路,確定了所在位子,順著華麗的狹長走廊拐了個彎,站在迷宮一樣的包廂中的十字路口,進退維谷。

  孟緹想起來時,鄭憲文打趣說的那番話,「不論是哪個建築師設計的,想必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人迷路。」

  但孟緹很肯定的知道,自己絕沒有走錯。因為她聽到了某個角落傳來的熟悉的聲音,那是鄭家的兄妹兩,似乎正在爭執。

  鄭若聲聽上去只能用氣急敗壞來形容,「哥,你別一提到那件事兒就就犯糊塗。謝聰也是喝多了才提起來,你這麼給他臉色看像什麼樣子。你還沒看出來嗎,這麼多年不見,他早就改了性子了。」

  鄭憲文聲音冷冰冰,帶著不耐煩的怒氣,「他該知道什麼可說什麼不可說。」

  「這麼多年都過去,就你還介懷當年的事情。孟緹自己都說了不介意,你到底著急個什麼勁,」鄭若聲頓了頓,「就算她知道當年是你砸了她的頭又怎麼樣?這麼多年過來,你對她已經仁至義盡,就算有天大的對不起,都沒什麼不能彌補的。別的不說,就看今天這頓飯吃的,你就差沒親自喂她吃飯了。連我這個親妹妹在你心中的分量也沒她多。如果她再不懂事生你的氣,那也是太無情無義了。」

  「不僅僅這樣,」鄭憲文沉著聲音,「如果她因此想起來別的事情,怎麼辦。」

  鄭若聲「嘿」了一聲,「十幾年前的事了,她哪裡能記住。就你那麼膽顫心驚。」

  「我把她的病例給宋沉雅看過,她情況很特殊。不過憑她自己的力量是想不起的,我更擔心——」

  他頓了頓,鄭若聲問,「擔心什麼?到底有什麼事情不能跟我說?」

  鄭憲文不予回答,聽上去比剛剛鎮定多了,「沒什麼。我能處理,總之這頓飯沒法吃了,等孟緹回來就走。」

  然後對話消失,四周安靜多了。

  暗處的孟緹後退了兩步,聽到關門開門的聲音。從抱著頭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裡,肩膀就瑟縮起來。她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聽到不應該聽到的話,偏偏還做不到無動於衷。所有人都瞞著她一些事情,這是確定無疑的。而她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有人拍他的肩膀,她抬頭一看,是面容英俊的服務生,嗓音也很細膩溫和,「請問,需要幫助嗎?」

  孟緹定了定神,連續喘息若干下,因為震驚而失血的蒼白面容才多了一點血色。她扶著牆,站了起來。動作太迅速,眼前金星毫無章法的亂飛。牆上貼著細膩精緻的牆紙,有著凹凸不平的紋路,有些硌手。

  她咬著唇,使勁揉了揉臉,面色如常回到了包廂。

  一屋子人已經喝得東倒西歪,謝聰正在說自己工程上遇到的趣事,引發笑聲連連。鄭憲文沒說話,他身邊好像有一個低氣壓場。

  「回來了?」

  孟緹揉著額頭,一幅頭痛的樣子,她的確頭疼,根本不必要裝,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鄭大哥,我有點頭痛,想回去了。」

  意料之中地得到了同意。鄭憲文不為人知的松了口氣,「走吧。我送你。」

  謝聰迷迷糊糊「嗯」了一句:「要走了?憲文,晚上還有節目呢。給我點面子。」

  鄭憲文餘怒未散,毫不領情,「我明天還要上班,若聲,你也一起走吧,」說著看了看其他幾個小時候的玩伴,「你們陪他吧,不過節制一點,別酒後開車。」

  孟緹聽著就忍不住揚起嘴角,鄭憲文他真是喜歡照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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