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輩子暖暖的好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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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緹實在覺得他擔心的地方很可笑,忍不住真的笑出聲:「喂,趙老師,我是大人了好不好,明年都二十二了。我同學哪個不是千里迢迢一個人來上大學的,好多同學寒暑假也不回家的。何況我還是本校的地頭蛇呢,誰敢惹我。再說我一個人在家挺好的,住大房子,沒人管,想幾點睡就幾點睡。」 趙初年眸光閃動,「嗯」了一聲:「你哥哥怎麼樣?對你好不好?」 趙初年站住了期盼地等著她的話,他眼睛很亮,視線所到之處,就像是一片溫暖的陽光。她詫異自己這個念頭的形成,抿嘴笑了笑,說下去:「我哥他比我大十二歲,整整一輪,大概年齡上的差距太大,我們不太有共同語言,他話不多,但是很疼我。我哥很聰明,學習好體育好,大學畢業後就去了美國,現在是飛機工程師。我現在有數學專業上的問題都是問他。」 「他很聰明,學習好體育好,」趙初年下意識重複了一句,看著她開懷的模樣,就問,「那你們兄妹很長得像吧?」 「唔,真要細究的話,大家都說我們兄妹倆其實不太像,」孟緹撇嘴,「我哥很瘦,可我就像個肉團子一樣,滾啊滾的。」 趙初年露出了今晚第一個吃驚的表情,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瘦的肉團子。」 「小時候像肉團子,我是高中的時候才瘦下來的,」孟緹說,「我媽說,她生我的時候四十出頭了,算是高齡產婦,身體條件不太好,所以我生下來營養不良,跟個小豆丁一樣,他們怕養不大我,帶我看了中醫,什麼補就讓我吃什麼,於是越吃越胖……」 趙初年專心聽著,把捂熱的那片柳葉放到衣兜裡,說:「孟緹,什麼時候把你肉團子的照片給我看看好不好?」 「不行,」孟緹堅決予以拒絕:「說起來都沒臉見人,怎麼可能給你看照片呢!他們都笑話我是小糖墩,若聲姐還說我胖的看不到五官,團一團就可以直接上球場當球踢了,我那純潔的幼小心靈啊,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說到這裡她撇到趙初年臉色微變,猛然頓住了聲音,「若聲姐也就是開玩笑,我們那時候都小呢。趙老師你別放在心上,若聲姐人挺好的,也很漂亮。」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趙初年擺手,「我不知道這頓飯有相親的意思,鄭院長說去他家吃頓便飯,我根本沒想那麼多,禮物都沒來及準備,更不可能當面拒絕。」 孟緹打斷他的話,連連搖頭:「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麼。鄭伯伯一家人蠻好的,趙老師你不妨考慮一下。更何況鄭伯伯怎麼說都是一院之長,對你以後在學校的發展也有好處——」 趙初年猛然停滯留了腳步站在原地,孟緹起初不查,走了幾步後發現他沒跟上來,連忙轉頭想要笑著問一句「趙老師你怎麼不走了」,卻發現他站在路燈下,嘴角還是帶著好看的弧度,但眸子裡的暖意和笑意都蕩然無存,「孟緹,你活了多大歲數,談過幾次戀愛了?居然這麼喜歡與人執柯作伐?」 她再怎麼遲鈍也能感覺到趙初年這話說得綿裡藏針,未必是惡意的嘲諷,但藏在字詞裡的不滿和奚落濃得好像要從他身上濺出來。孟緹的臉「唰」的就紅了,心說好好的你搶白我一頓做什麼,我也不願意多管閒事,不過是為你考慮,你不領情就拉到,用得著這種語氣嗎。她忍了忍,把心裡話一個字一個字咽下去,也再沒心思再陪他散步,當即收住了笑容,伸出手指了指前方。 「是我胡說八道多管閒事,」孟緹不再看他,「前面就是學校西門了,趙老師你現在應該知道路了,我回去了。再見。」 她的道別乾脆有力,說完扭頭就走。起初是氣的自己一片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後來又覺得自己多事,老師稍微和善一點就沒了分寸,別說他們沒什麼交情,就算有深刻的交情還有道深言淺的道理啊。 她一路走一路做為這次不歡而散的事件做心理建設,最後回到家時,心情基本上回復了平靜。洗完澡躺在床上,習慣性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發現有兩條未讀短信,發信的手機號十分眼熟,她對數字天生記憶力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趙初年的手機號碼。她握著手機略微愕然,昨天趙初年問她的電話號碼時,她並不真相信他會打過來,也壓根沒記在手機裡。 打開短信,第一條只有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發送時間就在她兩個人剛分開不久;第二條是前幾分鐘的,「剛剛說話口不擇言,十分難聽,孟緹,很抱歉。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手機號,我是趙初年。」 怎麼說對方也是她的老師,這樣低聲下氣的跟她道歉怎麼都說不過去。孟緹連忙回復過去,字打到一半,被趙初年的來電打斷了。電話一接通,在她開口說話之前,趙初年就立刻說:「孟緹,對不起。」 電話那邊風聲呼嘯而過,吹得趙初年的聲音也不甚清晰。 孟緹心頭一緊,連忙說了好幾聲沒關係,「趙老師,我手機沒帶在身上,到家才看到短信,剛想著回復呢,你就打電話過來了。其實是我不好,沒風度掉頭就走,趙老師你別放在心上。」 趙初年松了口氣,「那就好,總之你不要誤會。我脾氣不是太好,被人踩住了尾巴就暴跳如雷。我以後會注意的。」 「趙老師,你脾氣很好,不要妄自菲薄,我都無地自容了。」孟緹存心緩和話題,「你是在回家的路上?」 「對,在車子裡。」趙初年聲音壓得很低。 隨後兩個人同時靜下來,關係緩和之後總會出現這種尷尬的情況,就好像兩隻剛剛爭鬥過的動物談和平,每走出去一步都在變相的試探。孟緹很難接上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隱約覺得如果她不掛電話,趙初年是絕對不會主動說起「再見」這兩個字,於是說:「哦,好吧,趙老師你一路小心。」 趙初年說:「晚安。」 放下電話孟緹有點心神不寧,琢磨了一會趙初年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始終不得要領,也就放棄這個想法;拿起枕邊的《逆旅》這本書時,又是另外一種心態了。 《逆旅》這本書只有一百多頁,薄薄一本,講的是一位單親父親帶著兩個孩子忙忙碌碌地生活。它跟範夜其他的作品並不完全一樣,風格差得很多。範夜其他的作品比較商業化,情節相對而言更加富有可讀性,帶著某些慣性和套路。他的小說裡,事件往往起始於一個偶然或者一個細節,然後,事件越滾越大,人物的心理開始走向偏執,從而做出讀者做夢都想不到的結局,偏偏還順理成章。讀起來,激動時讓人喘不過氣,低沉哀婉時能騙的讀者大把眼淚。 可這本《逆旅》完全不一樣。 小說洋洋灑灑十萬餘字,寫了前後大概半年的時間發生的事情,敘述沒有任何技巧,一味的平鋪直述,每個字分解到半年裡的每天,成就了整部小說。沒有提到單身父親為什麼是單身,也從來沒有出現孩子的母親,連路人都極少出現,更沒有什麼對話,文筆細緻到讓人膽寒,可以想像出作者寫下這些情節時,腦子裡浮現的畫面。 孟緹再次翻到小說的第一頁。一開頭就是衣衫襤褸,疲憊憔悴的父親帶著兩個孩子出現某條小弄堂裡。 叮咚。叮咚。 昨夜的雨水凝結成龍眼大的珠子,喳喳作響的滾過房梁上的黑陶瓦片上,從屋簷邊上接二連三的砌落下來。瓦片上生了厚厚密密的青苔,張牙舞爪一層堆在一層的屍體上。太陽是個半透明的薄膜片貼在空中,陰霾密佈的天空花瓣一樣枯萎著,就像帶著兩個孩子走進胡同巷子的那個男人的臉,薄得只剩下一層皮,手指一捅就破,下面是露出森森的白骨。他身後跟著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吃力地抱著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帆布背包,被刺骨的寒濕凍得面皮青紫。 那是條彎彎曲曲的巷子,就像無數條爬行的蚯蚓和水蛇,長的沒有盡頭,昏暗而幽深,走完一段還有一段。兩邊的房子沉默地看著對方,牆壁的顏色太過晦暗,以至於看不到任何窗戶;牆面潮濕斑駁,鋪滿了滑膩膩的青苔;那些色澤暗淡的大門,劣質的木頭被水泡過,飄出一股腐爛濕蘑菇的氣味。 不平的青石板路,幾塊疊石忽高忽底,小小的灌木從泥土縫隙中掙扎著綠了牆角邊,水溝裡的蚊蟲像人的聲音一樣叫著飛起來。遠處有人生起了煤爐,白茫茫的煙灰飄過來,被地上的水汽澆得七零八落;背孩子的男人挪動著了僵屍般的腳步,佝僂著身體走過去。生爐子的是個胖得驚人的中年婦女,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柔和的線條,渾身的肉都在跳動,一雙眼睛睜得銅鈴大,對這個闖入福來巷的外來者表示憤怒。 男人背上的孩子不知人事的睡著,頭髮稀少,眉毛顏色極淡,前額光禿禿,看不出男孩還是女孩,臉色是不正常的紅潤,偏偏又透出一股病態的蒼白。男人把孩子的重量轉移到左手,騰出了右手——那只手上有無數的裂口,還有乾涸與未乾涸的血跡。男人沉默著,那張臉太過枯槁,連愁容都看不到,從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指從褲兜裡摸出一遝零散的紙幣。 男孩終於抬起那勾著的頭,蒼白的上鑲嵌了一對漆黑的眸子,那用不甚熟練的當地方言開口:「我們,要租房子。」 …… ====== 注:楷體部分為文章裡提到的小說內容的引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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