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京(69)_邰敏

六十九

　　也不是什麼壞事。她給我看男朋友剛買給她的新款手錶，

　　我也要努力工作好一陣子才能買得起。 "我有遇到Lim。"她突然說。是嗎？這個名字恍惚得仿佛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 "兩個月前吧，我和我男朋友在盧森堡公園散步，看到他。他帶著兩個小女孩子在散步，兩個女孩子一看就是他的女兒，一模一樣的眼睛鼻子下巴。不過沒有別的女人，只有他和小孩子。他好像沒什麼變化，他們玩得很開心。我想他沒有看到我。"

　　"哦。"我出了一口氣作為回答。

　　"你們，你們再也沒有見過？"她嘗試地問。

　　"再也沒有。"我對她微笑，可是眼淚迅即地，充滿了眼眶。我於是轉頭去看旁邊那個玩桌球的紅發女郎。

　　"那時候真是可愛，那時候，聽見情婦，第三者就仿佛是

　　世界上最恐怖骯髒的東西，想得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趕緊從這件事情逃開。"我說。

　　"我記得他有說過想讓你去新加坡。"露露問。

　　是啊，後來，好像，我們也曾經討論過怎麼辦。這一幕，我故意放了很久根本不去想。也完全沒有對別人講過。大家知道的，只是我突然間就定了機票，賣光家裡所有的東西，回來了中國。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後，我有很久不能和他見面。我完全不能想像以及接受，他出現在我的視野之間。如果在馬路上偶爾遇到，我想我最可能做的事情，是轉身就跑，倉皇地不知所措不知禮儀地轉身就跑。

　　他則日日站在我家樓下，拿著一束雛菊。這樣大概過了一個月，我覺得終於可以和他講話的時候，我們做了一次談話。

　　"蘇珊，對不起。"他看見我就兀自紅了雙眼。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問了這個最老套的問題。

　　"你太好了，我不敢告訴你。"他怯怯地，低著頭像個孩子，"我也不知道我們會每天都見面，我不知道我會這麼愛你，而你居然也愛上了我。"

　　"我怎麼會不愛你？"我咬著嘴唇哭了出來。他的美好我看得多麼清楚。上進，勤奮，高貴，謙卑，溫和……。對面的這個男子，在這個光怪陸離的摩登時代，他如同千世紀的一個深海怪獸一樣難得。

　　"如果你願意，你去新加坡好嗎？我和她已經分居了，一年之後就離婚生效。我什麼都沒做錯，法庭會批准離婚的。"他迫切地解釋。

　　"我去新加坡做什麼，呆在一個公寓裡每天等你來和我見面？"我問他。

　　他大聲地哭了起來，"蘇珊，不要這麼說……"

　　"Lim，我要走了。我不能再見你了。我也沒有辦法再在這裡了。只要你在這個城市，我知道我和你分不開的。我交完畢業論文了，我要回去中國了。"

　　"你尚在一段婚姻之中，我和你，是怎樣也不該來往的。"

　　"做人有些事情可以混淆，有些事情，卻萬萬不能。我知道我自己，繼續和你來往，我不會像以前那樣開心了。"

　　"如果一年之後，你真的離婚生效了，你可以來找我。"

　　"我不會那麼快愛上別人的。我會等你。"

　　"以後，沒有離婚前，一定要戴戒指出來，免得再有像我這樣的人愛上你。"我伸出手去，忍住眼淚，撫摸他的眉毛。

　　我們終於在一起。

　　離開前的這兩個禮拜，我們每一分鐘都在一起。每多一分鐘，我就越來越清楚，身邊的這個人，對我多麼重要難得。

　　那兩個禮拜每天我都像個神經病一樣，打電話給對露露說："怎麼辦？我對他的感情非但沒有減弱，而且翻倍遞長。如果說以前的他那些天真表現讓我覺得他不過是個大孩子，這十四年他對家庭的忠誠可靠讓我覺得他就是我想要的男人，他讓我看到了我一直尋覓卻懷疑存在的東西。我該怎麼辦？"

　　小說裡的人，都那麼高貴隱忍，愛一個人，卻放他走。我的戀愛史中，這麼高貴隱忍的一筆則是我始終不通則痛的遺憾。

　　後來，我的女朋友之一麗薩談到和已婚男人交往，透露給我很多招數。比如，聯名買房子。比如，懷孕。

　　我有的時候也獨自遺憾，尤其是一個人在空的房間想起他的好，覺得這樣拱手送人自己完全是白癡的時候。尤其是，娛樂新聞頭條裡，偏偏就有李嘉欣和已婚分居男士公然交往的照片，好像大家也沒有用口水殺死她。我又何必為了一些看不到的東西把自己弄得這麼難過。再後來，已婚男士正式離婚，兩人好像一步步地朝結婚生子去了。

　　我不覺得我做對了。相反，隨著時間飛逝，我越來越覺得，在人群中遇到一個相愛的靈魂，是多麼地珍貴難得。再遇到和我當日同等狀況的女朋友，我從來都是主張多給對方一點時間多去付出和等待。因為，這個人，錯過了，可能，一輩子，再也不會有了。

　　可是，至於我自己，絕對不和已婚男士約會是雷打不動的第一條。甚至，連對方有沒有女朋友，我都會早早問個清楚，以免日後陷入不必要的道德困擾。

　　而且，我知道，倘若時間重回，我可以再回去一次，我可以再選一次，我猜想我還會做我曾經做過的事情。因為，這就是我。一個外表時髦內心迂腐的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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