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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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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沮喪,失望,和一點點小心翼翼,說些公司的情況。 新的集團公司是由香港和大陸的兩個公司合併而成。要新推出的這兩本雜誌無論從名氣和發展都是集團最好的。他是個英國出生的華人,也是香港方面派過來的經理人。沒有人懷疑他的專業才能,但是中國漢語並不是他的強項。 他於是找了中文很好的我。預期中他的專業背景加我無可挑剔的中文以及雜誌經驗,再加上諸位編輯各有所長,總該有模樣地出來一本雜誌吧。 「香港人,到北京來做工的,沒有超過兩年的,等到我們把什麼都做好了,一切都上軌道了,一定會換成本地的便宜的人。我們都知道的,可是,沒有想到,要這麼快。」他暗示大陸公司的高層想拿到這幾本新雜誌的掌握權,以及請更便宜的本地人手。他嗡聲嗡氣地壓低聲音在房間講。整個房間,回蕩著他的忐忑不安和緊張猜忌。 我腦子還想著我在寫的那個大專題,封面到底是用以前雜誌的老照片還是我自己自行設計,突然出來這麼一段,我於是愣了一下。 第一本樣刊隆重地出場了。帶著我不知道看了多少資料,聽了多少音樂,翻閱了多少外刊,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兩萬字的《百年傳奇》專輯。所有關於這本雜誌的經典故事,裡面的傳奇人物,封面,歷史事件, 20頁的專輯描述了這本雜誌的傳奇歷史。 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做完了一百多頁的雜誌,而且,全部是新鮮的翻譯內容以及自己製作的內容。還未踏出校園來幫助雜誌的實習生是那段時間最可愛的人,而全職參加工作的編輯,只有三個人。一個編輯msn上的名字,永遠放成熊貓。辦公室是熊貓的世界,個個是熊貓的眼睛。 三個全職編輯,一個月做完一本一百多頁的雜誌,而且研究雜誌方向,設置欄目,研究雜誌靈魂,翻譯外稿,約稿,自己寫稿,編輯,排版,出樣刊,幾乎都在這一個月。業內人士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工作量。只記得回家越來越晚,開始早上三點離開大廈。最誇張的出樣刊階段,三天沒有離開辦公室。餓的時候永遠是對面的永和豆漿,實在太累,最裡面的總編室桌子最大,躺上去當一張床睡三個小時再起來。 偶爾站在窗前透氣,夜色中的北京永遠燈火輝煌,這光有時候亮得讓我無端紅了眼————不同的影子在辦公室的窗戶上走來走去,這麼多人還醒著,於是這個城市,也醒著。那些夢想,於是也醒著。 第一本樣刊被批得一無是處。我的頂頭老闆凱文並不服氣,他覺得無非是大陸高層想重新置換人馬,拿走雜誌控制權的一個藉口。 「怎麼可以這樣,他們只是說不好,可是他們真的看了嗎?」他暴躁地在辦公室抱怨,依舊把聲音壓得極低。 和凱文熟悉起來,雖然他是我頂頭老闆,也開始探討工作以外的話題。樣刊被批,他有一陣子極為焦躁不安,工作之外的時間就沖去健身房把渾身的力氣都交給運動器械。一次收工下電梯的時候,他對我闡述健身帶給他的快感。 「我每次遇到巨大壓力和痛苦的時候,會去健身。」他對我說。 「那你之前的人生,必定苦難重重。」我看著這個 50歲男人依舊渾圓的臀部和手臂上緊實的肌肉,飛快地回答。 「我應該請你喝一杯。」一次他看到我在公司呆到晚上十一點還沒有離開,對我說。 他帶我去鼓樓大街,舊舊的胡同裡拐來拐去,計程車開不進去。下車進了胡同走了兩百米,看見兩個大紅的燈籠掛在小小的門上面。 一進去音樂撲面而來。這是一個由四合院改造而成的酒吧。裡面幾乎沒有桌椅板凳,全部是床。依舊是當下流行的中國風,音樂卻非常時髦,活躍地跳動在每個空間。分成不同的區域,有仿清時期的鴉片床,也有好像西安窯洞裡面的不知道用什麼材料壘成的土炕。傳統的中式桌子放在床上。很大的院子,有我喜歡的綠色植物。來的人多是些老外,三五成群,占炕為王。 我向來喜歡這種外觀和內在有巨大反差的事物。古舊曲折的胡同裡的別有洞天。 凱文四肢放鬆得以一個非常誇張的姿勢躺了下去。我顧不上笑話他,在另一邊躺了下去。出來前我們已經約定絕不談工作。這整天的公司事情已經讓我們腦子發痛。於是他找些別的話題。「北京的女生,很會玩遊戲。」他說。 「北京的男生不也一樣,香港的女生不也一樣。」我明白他的意思,回答他。 「所以我從來不和香港女生約會,甚至從來不和華人女生約會。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今天玩這個,明天玩那個,真不知道她們想什麼。兩個人鬥智鬥勇,看誰先找誰。真的感情,不是這個樣子的。」他繼續說,「北京真的很多變化,以前我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現在,整個城市,甚至這裡的人,男人女人,都不一樣啦。」 「你為什麼每天都在公司呆這麼久,你不去約會嗎?」他問我。 「我剛剛回來中國,第一次約我出去吃飯的男生,一周之後,女朋友找上來和我碰面。北京的男生,節目多多精彩無限,每個手機裡至少有十個約會女生的號碼,我笑了出來,消遣可以,但是看不到一個可以信任可以談話的人,我正在發現自己有潛在的同性戀傾向。」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麗薩的酒吧終於開張。她的酒吧開在一個時下最時髦高級的區域。走時下流行的爵士路線,請來菲律賓的爵士樂隊每天來駐場演出。送來的開業鮮花佈滿了角角落落,試營業的三天每天爆滿。她的功課沒有白做。 她穿一件中式改良的綠色超短旗袍出來見客。非常的老闆娘做派地對所有單身女郎一概免單。 「我不過請了一杯雞尾酒,她們常常帶著人來開香檳的。」她頗有心得地說。 接著她交待我,「以後,你下班有空就來我這,你自己來,永遠免單。」說完這句話,她就像只花蝴蝶一樣飛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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