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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臨近下班,她們一個個把顏料厚厚塗上面孔,一層一層的,千伶親眼看著她們變戲法似的把五官變出來,紅是紅,白是白,一罐礦泉水,對牢面孔一嘖,水霧使粉沉澱,被皮膚吸收,滑得如剝殼雞蛋,嫋嫋娜娜地去約會泡吧蹦迪K歌。

  "一群小母雞!"洋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千伶身邊,在她耳旁詼諧地輕輕說道,他口腔裡腥臊的氣味直沖到千伶鼻腔裡,熏得千伶反胃。

  千伶忙避開他。

  "事實證明,一個拈花惹草的男人,從骨子裡瞧不起輕浮的女人。"洋人一走,坐在千伶對面的中年女同事便小聲說道。

  千伶笑笑。

  這些女孩子活得通透圓滑,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間。上下班由不同的男人接送,吃飯由男人買單,購物由男人買單,如魚得水,八面玲瓏,卻是不輕易將自己交托予誰。洋人時不時擠到她們中間去,調笑幾句,揩揩油,然而自她們身上,壓根兒討不到真槍實彈的便宜。千伶瞧著她們遊刃有餘地對付那色鬼,只覺得自己像是活在上一個世紀,靦腆而呆板。

  饒是如此,洋人的眼光卻從未離開千伶。他對千伶的工作萬般挑剔、萬般為難,千伶起草的檔,被他圈點得千瘡百孔,一改就是十數次。

  "文思三千,不如胸脯四兩。"女同事朝千伶擠擠眼,開腔道。

  千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透過玻璃門,一名妙齡女正交一份報告給洋人,該女穿著露背的T恤與尖尖的高跟鞋,沉甸甸的胸乳直往洋人眼前湊。洋人對著報告,也不知看還是沒看,接連點頭,雞啄米似的。千伶簡直大開眼界。

  "這種3P男人,就吃這一套!"女同事笑著評說。

  "3P?"千伶不懂。

  "pig,poor, poud,"女同事一口氣說道,"豬,差勁,傲慢。"

  千伶笑起來。

  "你知道有些女明星為什麼一輩子紅不起來?"女同事詭秘道。

  "為什麼?"千伶傻傻問。

  "是因為她們沒有張開腿……"女同事尖嘎地笑起來。

  5

  睡到半夜,費揚被一些刺耳的聲響吵醒。他披衣下床,查看究竟。走道裡燈光大亮,費奶奶的房間敞開著,費太的房間也敞開著。費揚探頭進去叫了一聲,奶奶。沒人。再看看費太的屋子,也是空無一人。

  費揚心內驚疑,快步奔下樓,大廳裡一派燈火通明,卻亦是無人。他穿過草坪,見管家和幾名僕傭垂手侍立在費宅的大門口。他趕過去,剛看到一部疾馳而去的計程車。

  "發生什麼事了?"費揚問。

  "老太太接到一個電話,慌慌張張地和太太一塊兒坐車出去了。"管家答。

  "怎麼沒叫家裡的司機?"

  "我也不知道,"管家如實說,"老太太堅持要坐的士,只好打電話到的士公司去叫,老太太嫌太慢,後來又讓司機開車到街角,叫了一部計程車過來。"

  聽了管家的話,費揚心中大體有了數,他猜費奶奶和費太是去了北塘製藥廠。在那個看守嚴密、甚至不惜栽種有毒林木的宅院裡,必定出現了什麼狀況。

  那幾日費智信去了香港簽合同,家中並無他人。費揚上樓換衣服,從車庫開出自己的車子,一路駛向北塘製藥廠。剛到北塘鎮,就見那輛計程車已經空車返回。他的揣測沒有錯,費奶奶和費太果然去了那裡。

  費揚照舊把車子泊在稍遠的地方,步行過去。還未走近,他就感覺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件。因為一向緊閉的大鐵門無遮無攔地洞開著,門內停放了兩部車子,有一部是救護車,還有一部是運送靈柩的汽車。

  院中無人,費揚順順利利地朝二樓走去,正對樓道,是一間陳放著醫療器械的房間,大約就是千伶講述過的那間診療室。此刻房中擠滿了身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費揚一眼就看見費奶奶和費太,守著那張金屬質地的搶救床,雙雙慟哭不已。

  "救救他啊……"費奶奶拽住一位大夫的衣袖,不肯鬆開。

  "媽,"費太扶住費奶奶,哭泣著說,"人已經走了,沒用了……"

  "老人家,節哀吧,"大夫也勸慰費奶奶,"這是多臟器衰竭,沒辦法的。"

  "怎麼會這樣呢?!"費奶奶哀嚎不已。

  "媽,他已經多活了二十幾年,值得了……"費太說著,泣不成聲,索性與費奶奶抱頭痛哭。

  "奶奶!媽!"費揚再也忍不住,喚了兩聲,走到她們身邊。

  "小揚,你--"費奶奶和費太轉頭看見他,同時瞪大淚眼。

  費揚來不及解釋,撥開人群,湊近一看,搶救床上的,正是千伶所拍攝相片中的一個異形人,面色如蠟,呼吸全無,平躺在那裡,非常猙獰,卻又非常的不真實,像是由橡皮捏制而成。

  "他死了嗎?"費揚不禁回頭問。

  沒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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