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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還沒休息?"費揚敲了敲門,進來。

  "你爹剛睡下。"千伶直起身,整整睡衣。

  "給他念書了?"費揚拿過她床頭的那本英文小說,看看標題,放下,"爹的英文沒到這種程度吧?"

  "念什麼,並不重要,"千伶笑一笑,"可能是家裡太安靜了,他反而需要有一點噪音才可以安然入眠。"

  "還是抽煙?"費揚看著她手頭的半支香煙。

  千伶點點頭。平常在費太跟前,她是從來不抽的,維持著幽閒靜淑的古中國小妾形象。費太太不知道她有此嗜好,否則多半會嚇得尖叫一聲,昏死過去。

  "你的安眠藥也還沒戒掉?"他又拿起她的安眠藥瓶子,搖一搖,歎息一聲,一邊搖著頭,"提醒過你了,會上癮的,你打算幾時改?"

  "我那位愛嘮叨的外婆,去世多年的老外婆,又復活了嗎?"千伶彈彈煙灰,望著他,笑。

  費揚也笑。

  千伶對費智信這位嫡親的公子沒有絲毫的惡感,相反,他們單獨相對時,氣氛甚至是愉悅的,仿佛一對善於調侃的親姐弟--費揚比她小不了幾歲,而且,他尊重她,同時,在他母親苛責她的時候,暗暗照拂著她。這些,千伶不是不知道。

  "我和爹去公司的時候,你呆在家裡,會不會很悶?"費揚問。

  "並不,"千伶吸一口煙,無意深談,"你知道的,你爹經常讓我去看場電影什麼的,何況管家也會買最新的碟片回來。"

  "媽媽跟奶奶--"費揚欲言又止。

  千伶看他一眼,他想說什麼?

  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費揚周到地替她拿過來,遞到她手裡。千伶看一看來電顯示,胸口失控地大力跳動兩下。

  "有事?"費揚敏感地問。

  千伶不置可否。

  "改天聊。"費揚知趣地掩門退出。

  手機執拗地響下去。千伶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深深吸煙,徐徐吐出,室內的煙圈繚繞不絕。手機輕柔的鈴聲不依不饒。然後,千伶忍無可忍,按下接聽鍵。

  "是我,"KEN在電話那端,心平氣和地說,"我在你家門口,費宅,你舅舅的家,對嗎?"

  千伶拉開窗簾,這是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靜寂、幽涼。宅院離馬路尚有一段距離,中間隔著延綿起伏的草坪,幾棵高大的進口玫瑰樹,被園丁照料得很好,模模糊糊地開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花,香氣漂浮在夜晚潮潤的空氣裡,被風稀釋了,變得淡至若無。

  那是費智信挑選的花種,花盛的時節,他經常會親自叫人採摘下來,插在臥室的花瓶裡--一個酷愛鸚鵡與玫瑰花的老男人。

  "我看不到你。"千伶靜靜地說。

  "看見了嗎?那些--光?"KEN在聽筒裡問。

  遙遠黑暗的馬路上,有一些亮閃閃的光影。千伶逐漸看清了,是螢光棒,細小細小的螢光棒,微藍的、幽黃的,寧靜渺茫的光,閃爍著,曳動著。

  "千伶,"KEN低喚她的名字,"我想見你……"

  千伶的喉頭有點發哽,有一些潮濕酸澀的液體失控地沖湧進她的眼眶。忽然間,她心跳如鼓,不能自持,中蠱似的,推開房門,越過夢魘一般幽長幽長的走廊,一口氣奔下樓去,穿過花間甬道,穿過玫瑰樹,穿過草坪,一直跑出院門。

  KEN就站在空曠的公路上,身後是他的摩托車,車載音響開啟著,響著那首悠緩的歌,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

  那麼亮,卻那麼冰涼……KEN的螢光棒,綁在他的摩托車上,像是一簇一簇的小火焰。再遠處,是一條流經這座城市的內陸河,河水湍急,奔流不息。

  "謝謝你,千伶,謝謝你肯來見我。"KEN的眼睛裡有光,熠熠生輝,千伶在裡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縮小縮小的倒影,白色的睡衣,頭髮亂亂地垂在肩膀上,一個著了魔的女子。

  "KEN,請你理智一點,我們已經過了18歲,不再有資格放縱。"千伶鎮靜自己,溫言勸慰道。

  "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會吹著口哨,大聲叫你的名字,"KEN一口氣接下去,"所以我不會在你拒絕下樓見我的時候,賭氣掉頭就走。"

  "我會一直等著你。"他看著她。

  千伶說不出話來。

  "去兜兜風,可好?"他輕聲邀請。

  那一瞬間,千伶驟然意識到自己根本無力抗拒。而她當真做不到。她不能自己地,接過了他遞來的頭盔,坐上他的後座。

  KEN的摩托車在公路上疾馳,發出很大很大的聲響。夜風強勁地撲面而來,千伶打了個冷戰,不由自主地依偎著KEN的後背,整個人,如在一場深邃寂寥的夢境裡,輕輕飛。

  第七章

  1

  費揚囑仁希到財務部查了一查,立即得知,北塘製藥廠的原址,目前的用途是倉庫,並無任何贏利,卻按月為五個工作人員支付薪水,且薪資不菲。

  "名目是什麼?"費揚問。

  "清運工一名、收發一名、保安三名。"仁希說。

  仁希查詢的結果是,這五名工作人員不在費氏的員工名冊裡,不參加員工培訓或者公司的會議,工資領取憑單上亦無各自的名姓,皆以"北塘"二字涵蓋。

  費揚困惑。這些藍領員工,領取的卻都是高級白領的銀響,這與費智信錙銖必較的風格大相徑庭,其中必定有貓膩。難道有人瞞著費智信,渾水摸魚?

  再請仁希幫忙查問下去,得到的答覆益發荒唐,說是找不到有關那間倉庫的貨物流通存單,也就是說,那裡根本就沒有存儲過什麼貨物,是空置著的。五個高薪人員,守著一處空無一物的房產,實在是不可思議。

  "費總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豢養著無用的閒人,"連仁希都不能置信,"這種做法,確實有違常理。"

  "難道真的是……"費揚頓住。他想到了位於北塘製藥廠隔壁的棺材鋪,那個肥碩婦人的說法,人體實驗。他沒辦法說出來,單單是這幾個字,已然令人毛骨悚然。在北塘的見聞,他一返程,就一股腦兒地告訴了仁希,惟有這一點,他略過不提。

  更為奇異的是,查問尚無清晰的結果,他們的行為卻已經被費智信所掌控。費智信把費揚單獨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地問:

  "聽說你和仁希在調查北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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