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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也幹過同樣的蠢事,"千伶笑著說,"我把《四根羽毛》的臺詞胡亂寫進一篇作文--上帝會把我們身邊最好的東西拿走,以提醒我們得到的太多。結果語文老師給我的批語是,我會把你的分數統統拿走,以提醒你不夠用功!"

  KEN大笑。

  "我中學時的那位語文老師相當幽默。"千伶笑道。

  "我念書的時候是很用功的,除了念書,唯一的消遣就是看電影,15歲的時候,平均每星期我會看兩部電影,16歲的時候,是三部,到了大學時期,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看兩部以上的電影,"KEN放緩語氣,靜靜訴說著,"有時候,是反反復複地看同一部,一直看,一直看,甚至會看到產生嘔吐的欲望……"

  千伶深深看他一眼。

  "沉溺於電影的人,多半有一顆寂寞與不快樂的心。"KEN說。

  千伶一凜。

  "《愛瑪》裡面說,世界上總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快樂,同樣地,世界上總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憂傷。"千伶道。

  "我似乎應該用《阿丹正傳》裡的那句話回答你,生活就像一盒朱古力,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得到什麼。然後你就借用《飲食男女》的那句,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菜都準備好了才下鍋。我呢,就接著回應《玻璃樽》的臺詞,星星在哪裡都是很亮的,就看你有沒有抬頭去看它們。"KEN一口氣說下去。

  千伶笑起來。

  毫無疑問,KEN是個極好的談話物件,他能夠輕而易舉地讓千伶笑出聲來。千伶覺得自己終其一生都不會像這個夜晚笑得如此之頻繁,如此之肆意。

  他們就這樣遠離人群,呆在角落裡,交流著觀看電影的感受,為了影片裡的某句對白縱情大笑。不知不覺間,千伶的手機響了,是費太的電話。

  "你該回來了,"聽筒裡傳來費太陰霾的嗓音,"難道你就不能自覺地看看時鐘?"

  "知道了。"千伶洩氣。

  這種場合,一過十二點,依例會由費太打電話催促千伶回家。只要不與費智信同行,哪怕是參與費氏的應酬,千伶都只能扮演童話裡的灰姑娘,錦衣華裘,輕舞漫捲,贏得滿場歡,過了午夜,卻是即刻打回原形,片刻的繁華片刻的歡愉轉瞬成雲煙。而費太,便是那個盡職盡責堅守時間之約的巫師。

  千伶解釋,舅母催促她回家。KEN有些吃驚地問,你住在舅舅家裡?千伶垂下頭,不看他的眼睛。是的,她說,我一直跟隨舅舅舅母。KEN沒有再說什麼,送她出來。

  "這是我的電話。"在門口,KEN遞過來一張片子。

  千伶敷衍地說聲謝謝,然後說對不起,我沒有名片。拔足欲走。

  "等一等……"KEN攔住她,從禮儀小姐那裡借一支水彩筆,交給千伶。沒有紙,他就勢張開寬大的手掌,示意千伶把號碼寫在他的手心裡。

  千伶遲疑。

  KEN笑笑的,卻是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千伶握筆的手。千伶被他的右手強有力地掌控著,在極度驚詫中,被動地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在他的掌心裡。

  2

  知心和KEN前去曝光一幢爛尾樓的時候,意外地遇見了一幫衣衫襤褸的流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統統棲息在這幢遲遲未能竣工的樓房中,蜷縮在一些淩亂的稻草與碎褥間,猶如一群冬去秋來的候鳥。

  知心沒有通常新聞記者那種充當零度旁觀者的超脫淡然,採訪時她往往免不了旁逸斜出地跳入到她的受訪事件中,伸張正義,感同身受。

  拍攝完畢,她充滿正義感地、激情昂奮地向這些流浪人宣講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包括自食其力的光榮,包括有困難應當找救助站,包括市容市政建設的總體規劃。

  可惜知心的聽眾們並不來勁,白晝大概是他們的睡眠時間,知心的聒噪僅僅是擾亂了他們的酣夢。一些人照睡不誤,另一些人眯縫起眼,無精打采、兩眼空空地瞪著她。他們像是一群灰色的昆蟲,病懨懨,松垮垮,未見陽光與缺乏飲食的臉,蒼白和瘦削得仿佛稍受刺激,就會像風中樹葉一樣顫抖。

  KEN把攝像機放在腳邊,很有耐心地叼起一支煙,懶懶地靠在一旁,看著知心對牛彈琴一般的大作宣講,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俺們不是有意破壞城市美觀,閨女,俺們可是有冤有苦哪。"一位年邁的大娘忍不住對知心大義凜然的演說作出了回應。

  "有冤?"知心一楞。

  "是啊,要不是為著申冤,俺這把老骨頭了,哪裡會離鄉背井,來受這份罪噢……"大娘哀歎。

  "大娘,發生了什麼事?您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甭跟她講,"旁邊的人攔了大娘一句,"搞不好她就是費氏派來的臥底,打探俺們的動向來著。"

  大娘作恍然大悟狀,看知心的眼神立即變成了面對階級敵人。

  "費氏?哪個費氏?是費氏藥業嗎?"知心來了勁,一疊連聲地問。大娘卻是三緘其口,任憑知心怎麼誘導,就是不說,打死都不肯再透露隻言片語。

  "費氏八成有問題,每個人都鬼鬼祟祟的,那次去採訪,居然還試圖用武力鎮壓住咱們,絕對是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可惜啊,咱們又逮不著什麼證據。"回程的車上,知心沮喪地慨歎。

  "你不能對人家有偏見哪……"KEN反駁。

  "他們打折你胳膊的時候,你難道就沒一點疼痛的感覺?你當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知心大叫著,啐他一口,然後惡狠狠地,"漢奸!叛徒!賣國賊!"

  KEN不生氣,笑一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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