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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沈端端沉默良久,有些猶豫,「還是不要逼他太狠,他要真跳下去了,莫家還指望誰?指望你嗎?」

  「我不管,端端,如果這件事情擺不平,別說你了,我在莫家也是抬不起頭的,我不反對四月進梅苑,她本來就是二哥的骨肉,認祖歸宗什麼的,我沒意見。但是若是以兒媳的身份進莫家,想都別想!亂倫,這是亂倫你知不知道!」莫敬添在電話裡火氣很大。

  「我阻止不了他,名不正言不順的。」

  「那就想辦法!」莫敬添怒極,嗒的一聲就掛了電話。

  沈端端也氣得不行,也將手中的無繩電話扔到了壁爐上,砸得粉碎。「關我什麼事!憑什麼對我發火!」她從沙發上霍地跳起來,揮舞著雙手叫。剛好芸媽端了燕窩粥出來,她喘著氣看著芸媽,目光飄忽沒有焦點,「早晚,早晚這個家要死絕!」

  芸媽放下手中的燕窩粥,站得筆直,答:「夫人,除了你和我,這個家還有活的嗎?」

  「……」

  「你就當他們死了吧。」

  此後很多天,莫雲澤連個電話都沒有打回來。

  那幾天,老同學韋明倫和耿墨池從國外回來,他忙於應酬,倒也暫時無暇顧及四月,他知道這事不能急,得慢慢來。過去,莫雲河跟韋明倫和耿墨池都是頂好的兄弟,雲河去世時,韋明倫和耿墨池都在國外,聞知噩耗悲慟不已。這次回來,大家免不了要去雲河的墓地祭拜,結果遇見了在養父墓前哭得聲嘶力竭的四月,莫雲澤心疼不已。

  他將四月帶到自己的公寓,細心照顧著,他什麼都不提,只想她能儘快好起來。而四月耿耿於懷的是她為什麼沒有跟李老師叫聲「爸爸」,沒有機會了,這輩子她都沒有機會了。她開始變得絮絮叨叨,常常一個人自說自話,過去那麼久的事情,她都能盡數回憶起來,每個細節,甚至連李老師說話的語調和咳嗽的聲音,她都能完整地敘述出來。

  莫雲澤無疑充當了最好的聽眾,她絮叨的時候,他就靜靜地坐在旁邊聽,從不插言,只在四月流淚的時候,體貼地遞上紙巾,或者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拍著她的背,像哄一個嬰孩,「四月,你還有我。」

  莫雲澤白天要上班,怕四月一個人待著難受,就打電話叫來了芳菲,要芳菲過來陪陪四月,芳菲欣然前來。看著芳菲追隨的目光,莫雲澤幾次想跟她攤牌,但想想這個時候不恰當,他怕傷害這個善良單純的女孩子。雖然他也很喜歡她,但只是哥哥喜歡妹妹那樣,沒有絲毫的雜念。對四月不一樣,他從來就沒有把四月當做妹妹。從來沒有。

  週末,他本想帶姐妹倆去附近的湖邊走走,不想阿森打來電話,稱費雨橋已經答應了跟他見面,莫雲澤這才想起費雨橋這檔子事,於是只好作罷。

  會面的地點在高爾夫球場。費雨橋先到,莫雲澤去的時候,他正站在球場邊跟人閒談。當時正是傍晚,大片柔和起伏的綠色在夕陽下泛著金色,景色宜人。費雨橋當時正站在球場邊上的一棵落葉松下跟人說話,半邊身子都沐浴在夕陽下,整個人像是鍍上一層金色的毛邊,熠熠閃閃的。

  「費先生。」莫雲澤上前打招呼。

  雖然只在拍賣會見過一次面,但莫雲澤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不是憑藉記憶,而是那人的光芒太耀眼,筆直的身姿無端地透出鋒芒,氣勢逼人,旁邊的幾個同樣身份顯赫的人都好似成了他的陪襯。聽到有人叫他,費雨橋轉過臉來,刹那間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有些恍惚地打量眼前的莫雲澤。

  「你好。」費雨橋與他握手,面帶微笑,從容不迫,仿佛他們彼此很熟悉,好像昨日才見過面似的。不錯,他時常「見」到這位莫家大少爺,這麼多年有關他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只是躲在暗處的滋味不好受,如今他終於不必再藏著自己了。

  「費先生的球打得不錯。」因為初次相交,免不了先上球場切磋兩回,莫雲澤跟費雨橋打了兩杆後,直誇他的球打得好。

  當時兩人已經坐到球場邊上的山莊裡休息了。

  費雨橋的笑容溫和,不露聲色,「過獎,哪能跟莫少相比,莫少年輕有為,深藏不露,怎會把力氣浪費在球場。」

  桌上兩杯綠茶,正冒著熱氣,是上好的碧螺春,香氣怡人。一片片碧綠的茶葉旋轉著緩緩上升,像是針芒,無聲無息地,一片接一片緩緩浮上去,於是越來越多的針芒聚積在杯面,直直地挺立……

  莫雲澤禮貌地回道:「承蒙誇獎,在下不敢當。」

  兩人客氣地寒暄幾句後,費雨橋開始切入正題,「莫少今日約見,難道只是打球?你可是個大忙人啊……」

  莫雲澤聞言,淡淡一笑,「是這樣,聽聞費先生最近喬遷新居,搬進了彼岸花都的芷園,可巧,那宅子正好是我之前看中了的,準備買下贈與家人,不想晚了一步,真是很遺憾。」

  費雨橋微微眯起眼來,他是狹長的單眼皮,目光深不可測,凝視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那樣子像是一個老到的觀眾在「欣賞」一個蹩腳的演員說臺詞。莫雲澤頓時被他「看戲」的眼光刺激到,渾身不自在,話也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了,「我知道提出這個要求很不合理,但是這宅子對我有很重要的用處,不知費先生可否割愛,價錢好商量,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費雨橋很「認真」地聽完他的話,嘴角向上一揚,勾起一抹淡笑,聲音輕得仿佛是歎息,「承蒙莫少垂愛,只是很遺憾,那宅子對我也有很重要的用處,恐怕不能如莫少的願。」說著斜睨著他,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莫少,誰不知道你們盛圖是地產界的翹楚,在城裡有數個別墅區都是你們開發的,什麼樣的房子你們沒有,緣何對敝人的芷園青睞呢?」

  「這個……」莫雲澤尷尬地聳聳肩,「抱歉,這是我的私事,不便跟費先生在此探討,我只想說,我是很誠懇地來跟費先生談這件事的,決不會讓您吃虧,還請再考慮考慮。」

  「難道你沒有聽說?」費雨橋忽然問。

  「聽說什麼?」

  「那宅子原先的主人去世了,在香港跳樓自殺的,很年輕,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他想不開,從酒店二十三層跳了下去,當場死亡。」

  這回輪到莫雲澤看著他了,等著他繼續說。

  費雨橋端起杯子,似漫不經心地看著已經浮到了杯面的茶尖,仿如針芒,一根根地直挺著,他的笑容近似恍惚,「我之所以買下那棟宅子,是因為死者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也是跳樓死的,很多年了,拋下妻兒老小在這城裡的一棟大廈上跳了下去……」

  莫雲河的心沒來由地怦怦亂跳起來。

  背心亦滲出涔涔的冷汗。

  此時,夕陽正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表情顯得模糊不清,外邊球場隱約傳來喝彩聲,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不明白費雨橋為什麼跟他說這些,可腦子裡隱約又有星星點點的光亮,而且按理說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進一步談下去的必要了。可是費雨橋的笑意更深了,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他:「還想繼續聽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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