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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顏,謝謝你。」容動情地不斷跟我說著這話。

  我問他謝我什麼,他說:「謝你把最珍貴的給了我,值得我用一生來回報。」我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故作輕鬆地笑笑,「我心甘情願的。」

  可是現在跟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因為某種迫不得已的原因睡到別的女人床上去,我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淡定平靜,除了容,我沒有跟別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也就無法想像愛和性怎麼可以分得那麼清……聽說容曾嘗試過人工受孕,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而時間緊迫,Sophie的病情耽誤不得,在醫生的催促下他不得不……

  唉,這些事真的不能想,一想就很不舒服。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心裡忐忑不安,常常睜眼到天亮。容會不會因此舊情複燃?蘇珊娜懷上孩子後,會不會借此要容回到身邊?容在生意上運籌帷幄不在話下,但在感情上他絕對是個心軟的人,為了Sophie他可以放棄全部身家,他會不會為了Sophie而選擇回到蘇珊娜身邊?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是一種煎熬。沒接到容的電話我會煎熬,接到他的電話後同樣煎熬,腦子裡經常像煮沸的開水,一直翻滾,翻滾。上課無精打采,下了課也是心事重重,幹什麼都走神。姚文夕一口咬定我談戀愛了,我沒否認也沒承認,因為這種事我覺得應該是跟自己最親密的人傾訴,除了芳菲,誰還是我最親密的人?

  芳菲聽完我的敘述,吃驚得張大嘴巴,提著長長的禮服裙跑到我身邊坐下,「姐,你真的確信他會回來嗎?」

  「我確信。」

  「他要不回來了呢?」

  「他不會不回來的。」

  「你憑什麼這麼信他?」

  「我……」

  真的,我憑什麼信他?記得離別前那個早上,我在芷園醒來,他帶我在院子裡散步,院子的花圃邊有棵菩提樹,枝葉扶疏,濃陰覆地,心形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光,尤顯得通透碧綠,綠得仿佛要滴出水。當容試探著問我是否真的會等他時,我指著那棵菩提樹說:「我就是這棵菩提樹,無論你走多遠去多久,我都在這裡等你……」

  容當即淚濕眼眶,將我拽入懷中,「顏,謝謝你!其實我也一直在等你,等你長大,等你學會愛。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敢說我有多愛你,怕你覺得有壓力,也怕自己陷得太深。可是現在,就為了你的這份心,我會用盡餘生的全部力氣來愛你!我答應你,這棵樹就是你我的約定,無論生或者死,我們都會在這棵樹下找到彼此,一定可以找到彼此。」

  「容……」

  菩提樹下的誓言可否當真?雖然古往今來有很多這樣的教訓,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諾言,自古就是癡情女子負心漢,但我仍然願意去信一回,哪怕這輩子只信一次也可以。人生本來就是一個賭局,每個人都是賭徒,輸贏多是命中註定。但我跟芳菲說不清,她這輩子不用去賭什麼,因為有人為她鋪好地毯就等她抬腳踏上去而已,她不會懂得我此時此刻的心境,我只能跟她說:「我願意相信他,因為他給了我希望。」

  只此一句,芳菲的臉色忽然變得黯淡下來。

  她定定地看著我,漆黑的瞳仁裡倒映著我平靜淡然的臉,她緩緩垂下眼簾,「姐,你讓我自愧不如。你對生活還抱有這麼單純的幻想和希望,我就不行,我遇到的人也好,我看到的事也好,都讓我對生活、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我沒得救,我就是這個樣子了。」

  「芳菲,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我覺得我聽不懂她的話。

  芳菲笑了笑,搖著頭,眼中又閃過那種不可捉摸的恍惚,「你不懂是最好的,懂得越少越乾淨……這個世界太骯髒,像你是可以乾乾淨淨地活在這世上的,有些人就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一腳踏進泥潭一輩子就不乾淨了。」

  說著她轉過臉看著我,目光閃爍不定,「在你眼裡我看到了愛情的堅定和毋庸置疑,這很好,真的很好,你終於有自己的愛情了……可是我在他的眼裡看不到愛,說來你也許不信,他甚至沒有真正地親吻過我,就是……那種很深入的吻,從來就沒有過,我們也沒有上過床,他好像對我沒那種興趣……」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我更加好奇了。

  「說不上來,我只是覺得他是個禮貌有餘熱情有限的人,他非常有風度,對誰都很講禮數,尤其是爸媽面前。可是他的禮貌和風度反而讓我覺得生疏,就好比一個人對你笑,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嘴巴在笑,他的眼睛裡卻是冰冷的……」

  「芳菲,你怎麼了?」我發現我忽然不瞭解這個妹妹了,她的表情我看不懂,她眼底湧動的情緒亦讓我很陌生,「你是不是婚前恐懼啊,很多人都這樣,沒事,結婚沒你想到的那麼恐怖,何況你現在只是訂婚,萬一覺得不合適還可以反悔的。」

  芳菲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深深看著我,忽而又笑了,「不是恐懼,是有些難過吧,身不由己,老覺得對不起姐姐。」

  「傻丫頭,你怎麼會對不起我呢,只要你幸福姐姐就很滿足。」

  「可我們以前不是拉過鉤嗎?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要永遠做一家人,結果我這麼快就要結婚了,姐姐你也有相愛的人了。」芳菲神色黯然,低垂著頭。

  「你結了婚,我們也還是一家人啊。」我有些不明白,芳菲今天是怎麼了,情緒這麼反常,我不由起了疑心,「是不是費先生對你不好啊?」

  「今晚你就可以見到了,他請我們全家吃飯,試完禮服我們就得趕去飯店了,爸媽他們都在那裡等著。」芳菲說著站起身,開始脫禮服,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我只好點點頭,「那我去見見這個人。」

  3

  從禮服店裡出來,天色已晚,街上的梧桐樹已經黃葉凋零,暮色下尤顯得秋意蕭瑟。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街邊大廈的各色霓虹,已經逐次亮起,行色匆匆的豔妝女子表情永遠冷漠。無論你有多麼不幸,從來不影響他人紙醉金迷的生活,這就是生活。

  費先生派來的車已經等候在街邊。已經秋天了,一陣冷風襲來,芳菲不由自主縮緊了身子,她穿得很單薄,這麼冷的天就穿了件桃色針織裙。我趕緊脫下自己的牛仔外套披她身上。

  「李小姐,費先生已經到飯店了。」司機畢恭畢敬地為我們拉開車門。芳菲點點頭,悶不做聲地上了車。

  「姐,希望你……不要恨我。」芳菲將頭靠在我肩上。

  「恨你?為什麼?」

  「沒,沒什麼,我是說我這麼快就結婚,你不會覺得我拋下你不管吧?」芳菲似乎在掩飾著什麼,歎口氣,「姐,我就是覺得累,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卻總是被生活踩到腳底下……但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好的,我希望可以幫到你……」

  「怎麼了,芳菲,你說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懂,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啊?」我摟著芳菲的肩膀,分明看到她眼角滲出的淚水。我摸了摸她的額頭,冰涼的。

  芳菲不做聲,長長的睫毛低垂,我聞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不免有些意外。因為我知道她以前從不用香水,就像她最討厭高跟鞋一樣,她該是為那個男人用的吧,我聽她說過,費先生喜歡優雅的女人。事實上,芳菲的確改變很多,以前極少穿高跟鞋,現在每次見到她都是穿著細高細高的CHANEL鞋子走路,感覺像踮著腳在跳舞,我總擔心她會跌倒。

  芳菲說,費先生最喜歡給她買鞋子,都兩三百雙了,如果一周內她穿了同款的鞋子,他就會不高興,他說一個女人如果連鞋子都不會穿,面孔再美麗都會顯得醜陋。這話真是奇怪,別的男人打量女人是從頭看到腳,他卻倒過來了,喜歡從下往上看,看來每個人的嗜好都不盡相同,我從來沒聽說過還有男人關注女友的鞋子勝過關注女友的臉孔。

  所以芳菲說的「累」我多少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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