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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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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了一個從我們城市走出去的男人,他總是給我們的城市丟臉。整個會議上我只看見他跑來跑去,獻殷勤,討好漂亮小姐。 最後他坐在了我的旁邊。你說話的風格很像Fd國女作家薩同,他說。他就是那麼念那個法字的,在此之前我從來也不知道法字是可以讀成降調的,我想我要多看看港產片。 你經常看她的書吧。他把臉湊了過來,但是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只想睡覺,我一心一意地想要睡覺。然後他放棄薩岡。開始敘述卡夫卡,他在我的耳邊喋喋不休。卡夫卡是什麼?什麼是卡夫卡?那三個字迷惑了我,讓我不知所措。 他怎麼不去勾引別人?大概是因為我最小吧,或者我看上去最容易被勾引,他想用卡夫卡打動我?可是我不讀他的書,我唯讀《西遊記》,卡夫卡很難打動我這樣的問題少女。 我茫然地看著他,做出一副很弱智的表情。 我看見美麗的徐娘在宴會上頻頻舉杯,她們老氣橫秋。 卡夫卡傾過身子,口齒清楚地告訴我們一句名言:女人並不一定要守身如玉,但是一定要守口如瓶。這是名言,他又重申了一遍。 女人們捂著小嘴兒吃吃地笑,但我不是一個徐娘,我還是一個學生,我的表情就很弱智,我睜著大眼睛,我很茫然。然後我喝醉了。 我在酒精中回家,我搖搖晃晃地走過車站廣場,我爬上了一輛奇怪的車,我發覺它實在是太高了,我的窄裙子束縛著我的腿,在我抬腿的時候,裙的開叉滑開,露出了我的腿。司機看著我,我不看他,我裹緊了長大衣,衣服的下擺終於嚴密地掩住了我的腿。 夜深人靜的晚上高粱打來了電話,我正在吃地瓜幹,現在它是天然食品,包裝精美,有益健康。 你一直沒有給我打電話。他說。 高粱,你有槍嗎?我問,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說這一句話,我可以什麼都不說,但是我說了。我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 有。他說。 你有沒有受過傷?我歪著頭,川我美麗的牙咀嚼天然食品。 你不能說這種話。高粱在電話的那頭抽煙,雖然我看不見他的面孔,但是我聽得見他抽煙時的喘氣聲,那是一種很煽情的聲音,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你連小偷歹徒什麼的都沒有碰上過嗎?你只是扶老太太過馬路,送迷路的小女孩回家? 高粱又抽了一口煙,煙草味道已經通過電話線通到我的房間裡來了。 你今天晚上怎麼不用在大街上晃來晃去啊? 我今天在機房值班。高粱說,電話那頭果然傳來了電臺的聲音,有一個大嗓門的男人在說著什麼,然後電話被打斷了,我聽到高粱也在用大嗓門說話,很快地,他又回到電話前面來了。 喂。他溫柔地說。 你在上班時間打私人電話。我說,你們警長知道了會給你處分。 沉默。我想也許高粱正在屏息觀察著門。 高粱你怕死嗎?我說。 我不怕,高粱說,可是我知道你很怕死。他小心地說完了這些話。 他的話使我心情壞透了。我的確怕死,怕得要命,我比誰都要怕死,我想起了我的學校,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但是高粱知道,我開始害怕,因為他瞭解我的過去,提起往事,我才意識到,其實在他的面前,我一直都是赤裸裸的,我做過的和我想要做的,他都知道。我有些沮喪。 我的小學,那時候有許多飛鳥和蟲子,它們討人喜歡地到處亂爬,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我坐在太陽下面,語文老師正在用難聽的方言講課文,他的眼珠靈活地在我們的臉上轉動。我兩隻腳閑得發慌。書包帶子垂在課桌下面,軟塌塌的給我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我就把腳伸出去踏在帶子上,繃直了,馬上就有了一種蕩秋千的快樂。同桌的高粱全神貫注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從鉛筆盒裡摸出一隻紙管子,罩住了一隻飛來飛去的綠頭蒼蠅。 然後就下課了。 一隻麻雀撞上了教室的玻璃,翅膀撲撲地響。坐在窗子旁邊的男生一把就捉住了那個小東西。他擠眉弄眼地沖著大夥兒笑,緊緊握住那只恐慌的鳥,它正在拼命地掙扎。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它的兩隻小腳爪,然後很動情地沖著滿教室正在歡騰的男生女生笑了笑,慢吞吞地把麻雀舉過了頭,一下子就把它撕成了兩片。他手裡舉著還在蠕動的鳥的大腿,血肉模糊。我的笑僵滯在臉上,我一下子就吐了出來,吐了一地。 我的頭像書包帶子一樣軟塌塌了,周圍都是嘔吐物發出的氣味,高粱面孔陰沉地下座位,不情願地去拿苕帚,他是當天的值日生。掃完以後他就從我的鉛筆盒裡搶我的橡皮,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我的頭歪在了課桌上,眼巴巴地看著他。他耐心地把我的橡皮切碎成了小塊,然後又放回到我的鉛筆盒裡去。我恨死了他。 有醫生要來給我們打針,那是很可怕的事情呢。他們說,男生要打在腦門上,以後就變成白癡,女生打在肚皮上,以後就不會生孩子了。他們交頭接耳地討論這件事情,模樣很詭秘,當然也有好心的女生告訴我,她們準備下午逃到隔壁橫街小學去。 當然生不生孩子是無所謂的,那不是太重要的,只是打針會很痛,我打過針,我知道那種痛。 那個下午我還是去了。整個學校都空蕩蕩的,校長正不知所措地在樓梯口徘徊,他好像並不想管我,我就一個人往教室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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