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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東方?」他看看記者證又看看我,神情嚴肅,「我就是村長——你到我們村來查什麼?」

  我說出一個早已捏造好的藉口,他仍舊是充滿懷疑,望了半晌才道:「哦。」他始終堵在門口,沒有讓我進屋的意思。這和我以前採訪過的農村不同,以前採訪的地方,無論村民還是村長,都對記者十分熱情,採訪時也很配合,這種冷漠的態度,還是第一次遇到。顧不得想這麼多,最重要的是屍體人的下落。我向村長打聽最近是否有人來過這裡。他生冷地答道:「沒有!」

  他回答得太快,讓我對他的答案起了疑心,念頭一轉,又問道:「請問梁納言家住在哪裡?」

  這個問題讓他猛然一震,他更加懷疑地看著我:「他早不在村子裡了,你找他幹什麼?」

  我不明白他為何有著這樣強的抵觸情緒,但是仍舊耐心地問他,梁家是否還有其他人在村子裡。我想假若屍體人回來,或許會回家去也說不定。

  村長極不耐煩:「他家裡只有一個堂兄,現在這麼晚了,你不用去打擾他了。」頓了頓,他又道:「我們村也沒有你要調查的事情,沒什麼好查的,你還是快走吧。」

  這種態度,我顯然是沒有辦法再和他談下去了,只得藉口天色太晚,無法出村,要他給我安排個住的地方。他極不情願地站了一陣,哼了一聲,返身回屋,將我晾在門口,好在門沒有關,讓我知道他並不是拒絕我。從門內隱約聽見一個女人問他:「這麼晚你上哪去?」他回答的聲音很低,只聽那女人又道:「小心點,不要多說話……」

  不多時,他從屋內出來,身體陡然臃腫了一倍,穿著一件鼓鼓囊囊的衣服,戴著一副大黑皮手套,手裡一個大電筒,對我道:「走吧,你住村裡招待所,20塊錢一晚。」不等我說話,他便自己邁步朝前走。我快步跟上他,一路上引他跟我說話,他始終不發一言。

  漸漸地走到村莊深處,四面都可以看見一些房屋,人聲笑語漂浮在空氣中,寂寞的寒夜這才有了些活氣。

  「村裡有多少人啊?」我不死心,繼續問道。

  「不知道。」他冷冰冰地道。

  我始終認為他的態度太奇怪,然而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屍體人是否真的沒有回來?如果他沒有回來,又會去哪裡呢?茫茫世界,要尋找他,無異於大海撈針。

  「真的沒有人來過嗎?」我說,「我要找的那個人叫梁波,是梁納言的兒子,他……」話還沒說完,村長驀然止步,回頭望著我,大聲喝道:「告訴你他沒來過!梁納言現在是城裡人,跟我們沒一點關係,你要查他到南城去查,我們村裡都是老實人,什麼也沒做過!」他激動地喘著氣,一團白色霧氣在他面前呵成一朵白雲。

  太奇怪了。

  我默默望著他,不說話。他望了我一陣,哼了一身,轉身繼續帶路。

  真的太奇怪了——他好像很害怕我調查梁納言的事情,莫非他知道些什麼?

  我們兩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截路,上了一條小道,右邊是大片的田地,左邊是山,山上密密地生著樅樹,毛茸茸的樹幹不時伸到路上來,針狀的葉子刺得臉發痛。樅樹林深處,仿佛有什麼動物的呼吸聲。我停下腳步,側著耳朵聽。

  什麼也沒有。

  「你幹什麼?快走!」村長不耐煩地道,大電筒雪亮地照了我一下。我正要繼續趕路,卻聽見一聲微弱的呻吟。

  有人!

  村長見我仍舊不動,生氣地走過來,正要說話,那呻吟又響了起來,這次聲音非常大,村長也聽見了。他驟然住口,望瞭望,臉上顯出驚慌的神情。

  「有人。」我指著樅樹林,要他朝裡照。他慌亂地看著我道:「沒有,是風,一定是風!」

  呻吟聲更大了,可以清楚地聽出是一個人在喊「哎喲」。我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是個人,你聽!」我說,同時去奪他手裡的電筒。村長朝後一縮:「我來!」他揮動手裡的電筒,一束明光在樅樹林裡晃了晃,我還未來得及看清什麼,他便收回電筒道:「沒什麼,可能是貓。」

  我憤怒了——這裡分明有個人,他卻故意敷衍忽略過去,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不理會他說的話,我劈手奪過電筒,朝山上走去。

  「你回來!」村長急得大叫,緊跟在我身後上來了。

  「哎喲、哎喲!」我追隨著呻吟聲,辨認著方向。村長的態度令我不解,而我心裡所想的,村長也不會明白,他不會知道,這裡呻吟的人,也許是被屍體人傷害的人,也許,就是屍體人自己——這是我最急於知道的。

  電筒在林間照來照去,村長在我身邊與我一起仔細地搜尋,我感覺到他十分緊張,臉色十分怪異,那種神情,不是關心,不是好奇,而是恐懼,一種罪犯害怕暴露罪行的恐懼——這種感覺很奇怪,他雖然態度不好,但是看起來實在是個憨厚老實的人,這副表情不應當出現在這張臉上。

  「在那裡!」村長一個虎跳朝一片樹叢跳過去,那是一個小斜坡,三棵小樅樹交叉生長,樹根部掛著一個人的身體。村長跳到那人跟前,我的電筒光也跟了過去,卻被他的身體擋住了,只照見他的背影。我走過去,發現那地方十分陡峭,村長佔據了唯一可以落腳的地方,我只能遠遠看著。他俯身在那人身上看了一陣,似乎還用手摸了摸,過不多時,便扶著那人過來了。他一邊走來,一邊微笑,在電筒照射下,他的臉上明顯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是趙春山。」村長對我說,仿佛趙春山是個名人,我一定會知道他是誰似的,再沒有更多的介紹。名叫趙春山的是個20來歲的年輕人,穿著一件骯髒的羽絨服,頭上一大片血淌下來,半個臉都變成了紅色,一雙眼睛半睜不睜,不斷地呻吟著。村長在他臉上拍了許多下,又從口袋裡掏出風油精塗在他的太陽穴上,他終於慢慢清醒過來,坐了起來。

  「李哥。」趙春山跟村長打招呼,我這才知道他姓李。李村長蹲在他身邊,問他是怎麼搞的。他捂著頭,大聲咒駡了,一邊咒駡一邊將事情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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