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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自己記錯了,雖然我的記憶力一向不錯,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說我記錯了,又有什麼別的解釋?

  但是,當我仔細看著那道傷疤大約兩分鐘時,我情不自禁地用一隻手捂住胸口,另一隻手,從江闊天手裡將那瓶只剩小半瓶的燒酒搶了過來,咕嘟咕嘟連喝了幾大口。

  酒在腹內產生的熱量,並不足以驅散我心底產生的寒意。我吞下最後一口酒,望著江闊天和老王:「我是不是眼花了。」

  他們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緊緊捏住那只冰冷堅硬的酒瓶——我不知為什麼要捏住它,可是總得捏住點什麼東西,我的手才不至於發抖。再次朝那道傷疤望去,先前所看到的事情仍舊在發生,我沒有眼花,江闊天和老王也沒有,這怪事真的發生了。

  那道黑色的傷疤,在微微地蠕動,蠕動得非常緩慢,不仔細看,仿佛是靜止的。那種蠕動,不是改變位置的運動,而是自身的一種變化。隨著傷疤的蠕動,它慢慢地縮小、變短,每次只收縮很小很小的一點距離,但是卻在不斷進行著。我看了一陣,一滴冷汗從額頭滑落到眼睛裡,澀得我的眼睛一痛。抹去眼中的汗水和淚水,我咬了咬牙,將手指湊到屍體上——冰冷,僵硬,這的確是一具屍體無疑——在接觸到他皮膚的那一刹那,我幾乎忍不住要大叫起來,一陣觸電般強烈的恐懼感從手指尖傳遍我的全身。我勉強控制著自己,將手指輕輕點在傷疤靠近肚臍的一端。我們三個人屏住呼吸,六隻眼睛緊緊盯著那道傷疤和我的手指。

  我的手指就點在端點之上,黑色的端點下,傷疤正有條不紊地蠕動著。過了幾分鐘,我一條手臂都因為緊張而發麻了——我的手指一動也沒有動,絕對沒有動,它緊緊地按在屍體上,微微凹下去一個窩。

  我的手指一動也沒有動,但是它現在不在傷疤的端點處了。傷疤又縮短了一小部分,現在它的端點距離我的手指有兩釐米左右的距離。而我的手指落下的地方,現在沒有任何痕跡,變得光滑異常。

  傷疤果然是縮短了。

  「它又縮短了,」老王喃喃地道,「現在只有15釐米左右了。」我真佩服老王,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職業習慣仍舊沒有丟失,居然堅持用一根尺量了量傷疤的長度。

  「剛才我們量的時候,還有25釐米。」江闊天對我說。

  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怪不得他們的表現這樣反常,怪不得江闊天對我說「晚了就看不到了」,原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也怪不得他們不肯先告訴我,這樣的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

  「你比我們強,我們第一眼看到這種情況,都逃了出去。」江闊天苦笑著道。

  我暗叫一聲慚愧。

  我何嘗不想逃?只是雙腿已經軟得沒有一絲力氣了,要不是偷偷用小腿靠著解剖台支撐著自己,我怕我已經倒下去了。

  老王將尺留在屍體的肚皮上,我們走了出去——我的腳步有點搖晃,江闊天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笑話我,想來他和老王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時,大概也是搖晃著出去的吧。

  出了門,我立即反身將門緊緊關上,又連喝了幾口酒,卻一點也沒有壓住心底的恐懼。那種恐懼,反而隨著房門的關上而翻江倒海,更加厲害。

  在這扇關上的門後,一具那樣變化的屍體,最終會變成什麼樣?

  會不會一開門,他就出現在我們面前?

  關於屍體和鬼怪,中國和外國的小說、電影、傳說都不缺乏,現在都集中在我腦海裡翻騰,讓我越想越覺可怕。

  對於不在眼前的郭德昌的屍體,我有無窮想像,而每一種想像,都比傷疤的收縮要更加可怕。

  我擦了一把又一把冷汗,低聲道:「他會變成什麼樣?」

  「不知道,」老王也抹了一把汗,「我沒見過這樣的屍體——我甚至不敢斷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他的話又讓我嚇了一跳,我瞪大眼睛望著他:「他應該是死了吧?」

  如果郭德昌其實沒有死,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我無法想像一個活人被解剖的滋味,忍不住又打了個寒戰。

  老王苦笑道:「根據常規來說,一個血液流光、被解剖了一天兩夜、並且沒有任何呼吸心跳的人,應該是死了。」

  「但是人死了,他的傷痕又怎麼可能恢復?」

  江闊天歎了一口長氣:「你又見過哪個活人的傷痕恢復得這麼快?」

  我們忽然都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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