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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韓述還想據理力爭,他承認自己在事業上的順利跟「韓設文兒子」這一身份是分不開的,但這不能否認他自己的努力;一如他不一摸一樣。但是他忍住了,他今天不能跟老頭子鬧翻。

  飯桌上,孫謹齡照舊頻頻往兒子碗裡夾菜,韓述心裡有事,嘴裡的滋味也淡了。

  「想什麼呢,兒子,茶不思飯不想的。」孫謹齡問。

  韓述笑:「就不許我有心事?」

  「你還能想什麼,盡是些烏七八糟的。」韓院長說。

  「終身大事怎麼能說烏七八糟?」

  韓述半開玩笑的說完,一會兒沒聽見父母搭腔,從飯碗裡抬起頭,才發現桌上另外兩人不約而同都放下了筷子看著自己。看來他還是低估了這件事在老人心中的重要性。

  「寶貝,你又找到女朋友了?」

  韓述輕咳了一聲,他說:「媽,能不能去掉那個『又』字。」

  「是誰啊?怎麼樣的?」孫謹齡問。

  「是誰?是我喜歡的人唄,至於長什麼,就是長我喜歡那樣。」

  以前孫謹齡也不是沒那麼問過,韓述的回答也總是千篇一律,可是那時他總說,「那是跟我結婚的人,長得像你兒媳婦一樣」,這次他說他「喜歡」。孫謹齡與丈夫對望了一眼。

  「真的?那你得把那女孩子帶回來讓我們瞧瞧。」

  韓述連連搖頭,「你們這副嚴陣以待的樣子,我看了都怕,何況是她?」

  「胡鬧!」韓院長責備道:「我跟你媽什麼時候過分干涉過你感情方面的事,不過是想要你正正經經找個身家清白的人。」

  「我是正正經經的,可別人未必願意跟我上門來。」

  孫謹齡一聽便笑了,看著丈夫說:「想不到我們家小二也有啃不下來的骨頭。」

  韓院長卻沒有笑,「對方姓什麼,是做什麼的?」

  「媽,您看我爸這是政審呢。」韓述避開韓院長太過直接的問題,轉而向媽媽求助。

  「你爸那是關心你。」

  韓述說:「我知道你們會問什麼,她做什麼工作,多少歲,家裡是幹什麼的……可是這些都是虛的。為什麼不問她善不善良,聰不聰明,我跟她在一起快不快樂?」

  孫謹齡順著兒子,「好吧,那你說她善不善良,聰不聰明,你們在一起快不快樂?」

  韓述放下筷子答的斬釘截鐵,「當然!」繼而又補充了一句,「至少我覺得很快樂。」

  「三分鐘熱度,只貪圖眼前,那是也膚淺的快樂。」

  孫謹齡按住了丈夫的手,「你別把兒子想得那麼不堪。韓述啊,你也別怪我們兩個老的著急,你姐在國外生孩子,你爸嘴上不說,心裡也是遺憾的,要是你能早一天定下來,有個孩子……」

  韓述漫不經心的接口:「要是有一天我真把孩子帶到你們面前,你們可不許下一跳。」

  「你說什麼?」

  見父母俱是一愣,韓述才自悔失言。一番試探下來,他心裡益發沒底,看來還是得走迂回政策,先把老頭子放一邊,說服媽媽再說。於是他「嘻嘻」一笑:「我是說,等你們退休了,我真把孩子扔給你們,媽,到時你沒那麼多手術,我爸也沒那麼多會議和應酬,就天天給我帶孩子,可不許說煩。」

  他本是信口胡說,孫謹齡也一笑而過,沒想到剛又端起碗的韓院長聞言,重重把筷子一放,「你也盤算著我退休,我退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韓院長莫明其妙的火氣讓韓述吃了一驚,不知就裡,見媽媽不語,他也不敢吭聲,低頭扒著飯。餐桌上頓時沉寂了下來,誰也沒再說話。

  等到韓院長放下筷子離桌,韓述才入蒙大赦,見媽媽收拾好碗筷走進廚房,趕緊跟了進去,搶著洗碗。

  孫謹齡打小寵愛兒子,韓述沒做過什麼家務,洗碗的次數寥寥無幾。見他有模有樣的戴上了洗碗手套,孫謹齡笑道:「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讓你爸看到,非說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可。」

  韓述心中正納悶著,隨即湊近孫謹齡,小聲問:「媽,我也沒說錯什麼吧,看老頭子的模樣,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到底哪不對了?」

  孫謹齡趕緊提醒道:「你可別在你爸面前提『退休』兩個字了,前一陣上面來了風聲,打算讓你爸這個年齡段的提前退居二線,讓更年輕一些的幹部頂上,你爸心裡不痛快。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一輩子要強,不肯服老,其實若不是真的老了,哪來那麼多疑心,上頭的檔還沒正式下來,他的脾氣倒先來了,稍不留心就觸到他的痛處,以為別人都盼著他無權無勢成『廢人』的那一天。不止是你,就連我都碰了幾次冷臉。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樣,我整天想著,要是我退了,就一心一意伺候你們爺兒倆,你爸呢,越是到了臨近退下來的時候,工作和應酬越是一天多過一天……」

  正說著,客廳隱約傳來了韓院長接電話的聲音,也不知道另一端是誰,只聽見他言詞厲句的呵斥。孫謹齡朝著丈夫的方向努努嘴,低聲對兒子說道:「聽見了吧,不知道誰又觸了黴頭,你可得小心點。」

  韓述作出了哆嗦的樣子,「怪不得別人說男人也有更年期,媽,還是你最好了。」

  孫謹齡沒好氣的笑「別給我帶高帽子,我當然好,但那也得看對誰。」

  「愛吾子已及人之子,媽,前天我電話裡跟你說的那事安排得怎麼樣了?」韓述打蛇隨棍上。

  「什麼事?」孫謹齡似乎想了想,才做出醒悟的樣子,「哦,你說那個朋友家生病的孩子啊,我給你聯繫了,可是我們醫院床位實在太緊張,而且我手頭上排的手術也多,恐怕……」

  「媽,那孩子如果不能及時救治,她有可能會死的,她才11歲!」韓述當即停下了雙手的動作,「反正我不管,您得給她手術!」

  「兒子,媽不是不管,實在是管不過來。」

  韓述急了,「醫者父母心,您不能見死不救。」

  孫謹齡的臉稍稍冷了下來,「你回來吃飯,給我洗碗就為了這個?既然你說醫者父母心,那也該知道作為醫院對待病人應該一視同仁,我不是沒有見過病得可憐的孩子,但是可憐的孩子千千萬萬,我不是神仙,能救得過來嗎?我說了我可以儘量幫助她,但也得有個原則,難道別的患了病的人就不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別人是別人,現在是您親兒子求你,能一樣嗎?」

  「韓述,不是媽說你,幫朋友要有個限度!你也跟你那個朋友說,我看了病歷,那孩子的手術就算我親自來做,也未必有把握,有些時候人得接受現實。」

  「如果她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親人,也是你的親人,你還會說這樣的話嗎?」

  「但她不是。」

  「誰說她不是?」韓述脫口而出,媽媽話裡不詳的暗示讓他益發不安。他早已想過對媽媽說出一些事情,但是沒有料到用的是這種方式。

  孫謹齡安靜了數秒,才抬起頭看著韓述,「我也看出來了,最近你爸一樣不對勁,說吧,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是誰?」

  韓述一遍一遍的洗著那個早已光潔如新的碟子,他的焦慮就像洗碗槽裡的清潔劑泡沫,越攪越濃,一些往事的片段如泡影逐個炸開,悄然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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