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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關於韓述的一切,莊嫻是在消息靈通的郭榮榮傳遞的資訊,以及自己在校園裡偶然或「貌似偶然」的一次次擦肩而過中留下的印記一點一滴勾勒起來的。就像一付油畫,起初是寥寥的幾筆速寫,漸漸地有了層次和色彩,看起來栩栩如生,一如她心目中期待的樣子。

  莊嫻是個害羞而內向的女孩子,她有一張漂亮的面孔,大眼睛,長髮烏黑,活脫脫就是這個年紀男孩子夢中情人的形象。剛踏入這所大學的時候,追求的男生猶如過江之鯽,但是大多數在觀望階段或剛接觸不久就宣告放棄了。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莊嫻性格太過拘謹,她在不夠熟悉的人面前說話總是結結巴巴,走在人多的地方手腳老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她怯於跟人視線交流,不善表達內心情緒。偶有欣賞她文靜羞怯之美的男生,近距離相處一段時間後,常因太過乏味而放棄,久而久之,勇於挑戰自我的男生也不容易出現了,莊嫻「木頭美人」的名聲也沖出法學院,走向全校。就連郭榮榮也在跟別人的玩笑話中戲稱自己的這個好友「美則美矣,全無靈魂」。

  莊嫻羡慕同班同宿舍的好友郭榮榮的能幹和爽利,郭榮榮是班上的團支書,院學生幹部,文學社骨幹,她風風火火,敢做敢說,永遠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莊嫻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郭榮榮那樣的女孩,或許這也是她與郭榮榮如此親密投緣的原因,儘管郭榮榮的一張利嘴不饒人,莊嫻時常要吃點啞巴虧,可這並不妨礙兩個女孩的友情。

  政法大學的出色男孩子不在少數,然而韓述的風頭依然不弱。他曾是不少女生宿舍熄燈後的談資。他有沒有女朋友?他對什麼樣的女孩感興趣?他跟誰誰誰走得很近?某某系的某某某又對他大獻殷勤?

  女孩子的臥談會不就是由一個又一個八卦而曖昧的話題構成,任何一個地方,總有他這樣的男孩子,扮演著那些話題裡的主角。

  韓述愛玩在關注他的人眼中是眾所周知的,他並不像其他一樣出色的男孩子一般神秘。相反,他精力充沛,活力無限,似乎對一切新奇有趣的事物都充滿著興趣,愛熱鬧,也愛紮堆,入學不到一年,男男女女的朋友遍地都是。羽毛球社、籃球社、文學社、合唱團、電腦協會他通通參加,大大小小的活動中都可以找到他的身影,在老師和同學中同樣受歡迎。可是認識他的人多,特別交好的少;女孩子他也不刻意保持距離,別人對他好他照單全收,約出去玩,只要不是單獨一對出行他很少拒絕,可越是這樣他的感情生活越撲朔迷離,「有可能」的對象名單長長一串,可是坐實的一個也沒有。

  郭榮榮是少有的不把韓述放在眼裡的女孩子,韓述甫加入文學社,作為副社長的郭榮榮當眾給過他不少冷臉。新社員寫的稿子裡,她不止一次地挑出韓述的作品,念著念著,然後感歎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莊嫻曾經偷偷問過郭榮榮,為什麼特別不喜歡韓述。郭榮榮答道:「我最討厭他這樣自以為白馬王子的紈絝子弟,如果沒有一個好家世和好皮相,他什麼也不是。」她常常在莊嫻面前毫不留情地嘲弄那些在韓述面前「故作嬌羞」、「毫無尊嚴」的「狂蜂浪蝶」,每當她們自以為成功卻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時候,她更是興高采烈的大肆譏諷。

  「就算真有王子,也不是每一個普通女孩都可以成為灰姑娘的,灰姑娘是什麼,灰姑娘就是除了有個後媽這件事之外,其它統統圓滿的女人。」這是郭榮榮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每當莊嫻聽到這句話,總覺得特別地窘迫,她好像可以感覺到郭榮榮的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是啊,郭榮榮怎麼可能看不出莊嫻那點小心思。莊嫻自以為藏得很深,其實那些少女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呢。有關韓述的傳聞,她聽得那麼入神,有時竟然不知不覺就滿臉通紅;當韓述從她身畔十米範圍內出現的時候,她的緊張和興奮是那麼明顯。她長得不錯,可韓述身邊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漂亮,不消郭榮榮點破,莊嫻也知道自己是癡人做夢。

  可郭榮榮不放過她,一個院的學生,見面的機會不少,每當她們出現在某個有韓述的場合,莊嫻已經夠手足無措了,郭榮榮還要拼命用手肘頂她,憋著笑擠眉弄眼地暗示。

  郭榮榮還會心照不宣屢屢帶回關於韓述的傳聞――他是大法官的兒子;他父親的相片被掛在歷屆優秀校友的榮譽展廊裡;聽說系主任跟他家關係密切;他的羽毛球打得很好;他和隊友代表學校在某大學生辯論賽中得了名次;他是某某教授眼裡唯一的關門弟子……儘管莊嫻不關心這些,她看到的只是韓述似笑非笑的眼睛,羽毛球比賽候場時的偶見的沉默走神,還有歡快時總傳達不到眼底的笑意,可是她還是一次次在郭榮榮繪聲繪色的敘述中原形畢露地面紅耳赤。

  有一次,文學社組織全體社員郊外踏青燒烤,郭榮榮非拽著莊嫻這個編外人員參加,從頭到尾,莊嫻都躲在人最少的角落裡給大家烤東西吃,任憑郭榮榮什麼鼓動她上去跟韓述打個招呼也縮著紋絲不動。原以為這樣可以躲過,可韓述偏偏湊過來不計前嫌地跟郭榮榮打招呼。

  他走過來站定在她們面前那一刻,莊嫻就成了一個人形的紅番茄,郭榮榮和他說著話,她絞著手指,一門心思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郭榮榮,你同學會不會是不舒服?」韓述打完招呼竟然也不急著走開。

  郭榮榮大聲地笑了起來,不由分說抓著莊嫻的手,對韓述說道:「對了,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莊嫻,她可是你……」

  那一刻,莊嫻覺得自己會因緊張窒息而死去,真的,被他知道了,她也不想活了。

  也許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她另一隻先前還烤著雞翅膀的手突然伸到她和韓述面前。

  「我……我……我的翅……翅膀,給……給你……吃……」

  很久之後,莊嫻都沒能從自己那時的「瘋狂」舉動中釋懷,她手中的鐵叉上還冒著熱油的雞翅膀險先捅到韓述的臉上,幸虧他閃避及時才逃過一劫,一旁的郭榮榮早就笑彎了腰……她當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說了什麼,活該在他面前丟人現眼。

  郭榮榮笑畢,大概也知道了玩笑的底線,接著之前的話頭繼續為韓述引薦,「我剛才還沒說完呢,她可你的……師姐啊。」

  韓述一邊笑,一邊擦拭著剛才濺在自己衣服上的燒烤油,然後竟然也再自然不過地接過了莊嫻手裡的燒烤叉,嘻嘻一笑,「給我烤的嗎,謝謝莊嫻師姐……你的翅膀味道還不錯。」

  韓述不知道,就連郭榮榮也不知道,那一次他接過燒烤叉時留在莊嫻指尖的溫度,她很久之後都還觸動著她。

  這件事後,脾氣就跟麵團似的莊嫻也跟郭榮榮生了好幾天的悶氣,她暗惱郭榮榮玩笑開得過了火。換作以往,受不得冷清的郭榮榮早就換著法子逗莊嫻笑起來,可這一次,竟也似較著勁似的,兩個好朋友冷戰了不少日子,郭榮榮才主動軟下來開口邀莊嫻陪她去學校的交誼舞會。

  此時莊嫻已然消氣,她就郭榮榮這麼一個好友,冷戰起來也怪孤單的,對方給了個臺階,再傻也知道順勢下來,換套裙子,就跟著郭榮榮去了舞會。

  黑黝黝擠滿人的舞廳,莊嫻和郭榮榮剛坐定下來,就留意到了舞池的中心,衣冠楚楚的韓述環抱著民商法學院的一個漂亮女孩在一支快三的曲子裡如蝴蝶穿梭般滿場起舞,金童玉女,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女的我認識,外號『公共汽車』……」極低的可見度裡,莊嫻看到了郭榮榮勾起一邊嘴角,她也沒心去聽,一心一意地隨著他們的舞步。他們跳得真好看,莊嫻想。

  她甚至沒有嫉妒,當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是光環裡他身畔那個人,心中便只剩了心悅誠服的欣賞。

  韓述和他的舞伴在舞步中游走,跳著跳著就轉到了莊嫻身邊,莊嫻怔怔地,也不知道是誰暗地裡使了把勁,將她一推,她毫無防備,就這麼跌跌撞撞得撲了過去,正撞上了韓述的舞伴,那女孩子停下來,驚叫了一聲。

  莊嫻繞著舌頭吞吞吐吐地道歉,可嘴巴不聽使喚,身邊吵吵嚷嚷地,都成了模糊的一團,聽不清辯不明。然而,韓述鬆開他的舞伴,扶直了莊嫻,竟然就著她的手,在未完的曲子中領著她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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