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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他覺得躺在她餐盤裡的不是什麼牛排,是他,是他韓述,一刀刀的,也不肯給個痛快。

  桔年幾乎要放棄跟牛排作戰了,越急就越出錯,最後一下,叉子在碟子上一滑,手肘就跟著撇出去,堪堪撞上左手邊韓述的手臂。就這一個並不大的動作,可是即使她沒有抬頭,也知道在座的四個人頓時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唐業立刻端起了紅酒杯,朗聲道:「差點忘了,我們至少應該喝一杯,為平安夜,也為我們四個人有緣共同坐在這裡。」

  桔年遲疑了片刻,也跟著舉起了酒杯,她答應了唐業,就不能讓唐業難做。

  蔡檢心中五味雜陳,可還是對著唐業笑了一聲,「阿業,我雖不是你親媽,可我是希望你過得好的。」語畢她也端起杯子,靜靜等候執住勺子不動的韓述,她暗暗又扯了扯韓述的衣袖。

  韓述當即放下了自己的餐具,可手並沒有伸向杯子,而是徑直探到桔年胸前。桔年大驚,倒吸口涼氣往後一閃,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什麼?唐業也趕緊放下杯子。

  誰也沒有想到,韓述的手落在桔年面前的餐具上,不由分說地將她的餐盤端到了自己跟前,當著另外三個驚愕的人的面,面無表情地拿起手上的刀一塊一塊地切著屬於桔年的那塊T排。

  桔年被嚇得忘記了下一步的反應,唐業和蔡檢也怔怔地,一時間竟沒人說什麼,也沒人阻止,就這麼任韓述俐落地把那塊擾人的牛排切割得支離破碎。

  當那塊橫在肉中間的骨頭被完美無缺地從肉中剔了出來,韓述貌似在今晚第一次舒了口氣,然後若無其事地重新把餐盤「完璧歸趙」。

  桔年已然驚呆,那裡還會下餐具去取食。不識相的服務生正趕在這時走到桌邊,從手中的藤籃裡取出一朵玫瑰,遞到韓述面前,「先生,這是今晚我們店裡免費贈送的禮物,每對情侶都可以得到一支法蘭西粉紅玫瑰,送給你心愛的女朋友。」

  也不能怪服務生唐突,他過來的途中正好看到韓述將自己面前的餐盤遞回桔年面前,盤裡的肉被切成許多個小塊,雖不符合西餐禮儀,但這種事,不是親近的人斷然不會做。

  唐業咳了一聲,顯然對服務生的錯認頗為無奈。服務生的手橫在桔年和韓述的中間,桔年伸手去拭額上的薄汗,說出來的話也結結巴巴,「不……不是……我……」

  韓述低頭片刻,然後抬起臉,竟然伸手想要去接那支玫瑰。他的手握的太緊,花莖上沒除徹底的刺不期然紮進了他手裡,他「嘶」了一聲,桔年也是一抖,眼看著血珠從皮下冒了出來。

  服務生手足無措地道歉。唐業忽然站了起來,客氣地對在座幾位說:「不好意思,我想我要去洗個手。」

  他放下餐巾就往洗手間的方向走,桔年的眼睛跟著他離開的方向。她該不該追隨他一道,可他去男士洗手間,她跟著做什麼?

  好了,現在只剩下三個舊識,韓述看著自己的傷口不說話,蔡檢卻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坐正身子。

  「桔年,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好嗎?我對不起你,一切是我的錯,跟他們都無關,你沖著我來好了,我記憶中你是個善良的女孩,現在你想要怎麼樣,不妨直說,沒有必要傷害無辜的人。」

  蔡檢的聲音還是慈祥而柔和,像一個貼心的長輩,桔年不是沒有見識過,她知道這慈祥不是為著她。別人把話說開了,她反倒更覺得坦然了一些。笑笑說道:「我並不是什麼善良的女孩子,蔡檢察官貴人多忘事?善良的人又怎麼會在牢中過了幾年。」

  桔年這幾句話柔聲細語,說得並不咄咄逼人,蔡檢卻覺得臉上被摑了一掌,那些策略,那些溫情的面紗都變得無謂了。她擅長做政治工作,大道理說得最是天衣無縫,可在謝桔年面前,那些道理越說越顯得虛偽。她長歎一聲,「你沒有做過母親,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一個母親的心,傷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你說把,我要怎麼才能補償你?」

  不愧是乾媽和乾兒子。桔年心想,他們的口吻多麼相似啊,你說把,我要怎麼補償你?好像他們是上帝,什麼都能夠給予。她如果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們離遠遠地,會有人信嗎?

  餐巾的流蘇再度被桔年用力地纏在指尖,她說話很慢,這樣才能讓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每一句話都跟在思維的後面。

  「蔡檢察長說要給我補償,那就是承認欠了我的,你欠我什麼呢?錢,沒有。公正?怎麼可能呢,我在獄中的時候也常常看報紙,全省十佳法律工作者的事蹟也是拜讀過的……」

  這些話在蔡檢的耳裡是赤裸裸的攻擊,她的耐心終於消退,騰地站了起來,氣促地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蔡檢覺得我會怎麼樣?」

  「離他們遠一點!」

  桔年啞然而笑,「這也要看他們肯不肯。」

  「你……」

  唐業從洗手間折返,蔡檢收住了嘴裡的話。唐業回到座位,看到表情各異的其他人,尤其是繼母身後側歪向一邊的椅子。

  「阿姨,這又怎麼啦?」他長籲口氣,問道。

  蔡檢看著桔年漠然的神色,索性把話挑開,「阿業,我雖然希望你早日有個家,可你在看人的時候也應該多留個心眼,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她有什麼底子?她接近你有什麼目的,你想過沒有?你太老實,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那您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蔡檢冷笑一聲,「你跟個搶劫……」

  「乾媽!」一直不語的韓述厲聲打斷。連他都想不到,乾媽會這麼說。可是,乾媽的本意確是保護他和唐業。究竟多少的惡是源于某種意義上的善?

  唐業用紙巾擦著手,然後放下,他看著桌子,「真的是很不錯的菜,可是,我想我們都沒有辦法吃下去了是嗎?既然如此……」他招手叫來服務生,「麻煩埋單。」

  服務生疾步而來,蔡檢雙手撐在桌上,支著身子,心痛不已:「我是為了你好啊,她有什麼值得你這樣,你們都這樣,到底中了什麼魔?」

  桔年從聽到蔡檢來不及說完的「搶劫犯」三個字開始,就一直是自己靜靜坐在那裡,嘴角若有笑意,也是帶點淒涼和譏誚。這三個字她太熟悉了,也許還要跟著她一輩子。

  唐業更快地從錢包裡掏出幾張紙幣,塞到服務生手中,「別找了。」語罷一手拉起桔年,「阿姨,我知道你對我好,但別這樣好嗎……我和桔年還是先走一步,如果兩位還有胃口,那麼請慢用。」

  桔年竟沒有想到唐業會如此反應,順從地任他拉著自己離席,眼看就要離開,始終冷淡坐在一旁的韓述鉗住她另一邊的手臂。

  「別走!別走……「如果說他的第一句是走投無路的蠻橫,那第二句,徹底地只剩哀求。別走。

  兩個人的手都抓得很緊,桔年荒誕地想起了死後被鋸成兩半的祥林嫂,她也不掙,他們能將她撕成兩片?

  「我覺得,你即使想留下她,也欠了個請字。」唐業對韓述說道。

  韓述見唐業淡淡地,手也不肯鬆勁,便放開了桔年,一根一根地徐徐扳開唐業留在桔年身上的手,言辭誠懇。「別說是個請字,即使我跪下來求她也沒什麼。但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沒有關係,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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