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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韓述訕訕地說,「您再著急,也不能馬上抱孫子啊。」

  兩人走到二樓西餐廳入口,恭敬有禮的諮客鞠躬道了聲,「聖誕快樂」,蔡檢舉步正欲踏入大廳,韓述笑著一把拉住了她。

  「乾媽,深呼吸。」

  蔡檢詫異,「為什麼,你又搞什麼名堂?」

  韓述捉狹地說到:「您不緊張?就不怕您那繼子給您找個特醜的媳婦?」

  蔡檢又好氣又好笑,「胡說八道,再醜的媳婦也得見公婆啊,再說,我們家阿業哪點也不比你差,憑什麼找個醜的啊?」

  話是這麼說,蔡檢停了下來,還真的深深吸了口氣,韓述是對的,她有點緊張,要是裡面是她親兒子,她或許還不至於如此。

  「長得怎麼樣都沒關係,人好,單純些,家世清白也就行了。」蔡檢說。

  韓述哈哈一笑,「您跟我爸媽要求一樣地低。」

  光線朦朧的西餐廳裡已坐了不少的人,吧臺上,小提琴手表演得如癡如醉。蔡檢四顧片刻,角落的位置有人站起來朝他們揮了揮手。

  服務員引著他們走到桌旁,蔡檢笑著為兩個年輕人引見。

  「阿業,這就是韓述,我跟你提過的,我乾兒子……韓述,這是我……這是唐業。」

  唐業微笑朝韓述伸出手,「阿姨其實都不用介紹,我們是見過的,不過是在公事場合,韓檢察官,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韓述聯想到建設局的案子,心知或許是自己前往唐業單位調查的時候難免打過照面,那時他見的人多,事情也雜,因此對眼前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倒沒什麼印象,便笑笑回握唐業的手,「幸會幸會。不過我們今天不談公事,只談風月,呵呵。」

  蔡檢作勢要打韓述,一邊對唐業說:「這孩子跟我貧慣了,說話就沒個正形!」

  「不拘束的才是自己人。」唐業說。

  說話的當口,蔡檢視線在周遭打量了一番,她當然沒有忘記今天的主要來意,可是座上除了她和韓述,就只有唐業孑然一人,正主兒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阿業,怎麼你一個人?」坐定後,她試探著問道。

  唐業道:「哦,她坐了一陣,剛去上洗手間,馬上就回來了。」

  蔡檢的心這才放下了,丈夫臨終前念念不忘的就是唐家這根獨苗的終身大事,也難怪她如此操心。

  「對了,你姑婆說,那女孩子姓謝是吧。」

  唐業點頭,可韓述聽到那個謝字,眼皮不由得一跳,心裡暗笑自己神經質,如此草木皆兵。這個時候,和繼子互相問候寒暄完畢,談了幾句就沉默下來喝水的蔡檢開始把話題扯到韓述身上來。半真半假地責備道:「韓述啊韓述,你看,你們都是同齡人,我還以為抱定注意獨身的唐業都有了個著落,你呢,還是上不著下不落的,該不會學現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行玩意,叫什麼來著,哦,斷背山。」

  蔡檢也是開玩笑,韓述配合地含著一口熱水就笑了起來,唐業卻暗地裡悄悄地僵直了背。

  韓述最是善於察言觀色,他何嘗不知道蔡檢對於這個成年的繼子既關心,又苦於疏離的態度,忙趕在女主角出現前打趣著活躍氣氛。「乾媽您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說我的傷心事。都說情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可憐我不久前又成了裸奔的千手觀音。」

  這話出口,成功地把蔡檢和略為內斂的唐業都逗笑了,大家也都放鬆了些,正在這時,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從吧台後洗手間的方位走了回來。

  韓述和蔡檢坐著的位置背對著她,唐業卻早早看見了,於是站起來等候著。

  那女子匆匆走近,聲如蚊吟地表示著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

  「這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故意的。」唐業笑得溫厚。輕扶著她的手臂,就要為她介紹,可沒有直面他們的韓述聽到那聲音,卻有些疑惑地提前轉身。

  他站起來的動作相當緩慢,遲疑地,仿佛需要對眼前這一幕的真實性進行確認,她臉上的驚駭太過清晰,他只得有些無助地轉而看了身旁的蔡檢一眼,這個時候,韓述太需要有個人催促他醒過來。醒醒,韓述,天亮了。

  蔡檢也是茫然的,可是她的茫然並不是因為繼子身邊尚算可人的女孩,而是因為韓述的孩子一般的悽惶和瞬間有些詭異的氣氛。她並沒有立即認出桔年,畢竟十一年過去了,當年的桔年與她也不過是打過幾回照面,原有的記憶已經模糊,而一個人在那麼多年的光景中難免有些改變。

  蔡檢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女人,她直覺地感受到些許異樣,而這異樣無意是這個剛出現的略有些面熟的年輕女子帶來的,她蹙著眉,微側著頭邊打量邊回憶,她是誰,自己是否見過她,韓述的臉色為什麼忽然如此難看,她是阿業的女朋友,對了,她姓謝……

  回憶的閘門被往事轟開,曾經那個抱著一套新衫褲,帶點小小的洞悉冷笑道:「我知道,你怕我告他」的女孩,被告席上那個顯得特別纖瘦的影子,終於跟眼前這個退去了局促微笑,表情漠然的女子重合了。

  蔡檢的心中大震,千頭萬緒仿佛被一個引信點燃炸開,抖著手指著桔年,話還來不及說出口,急氣攻心之下,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心絞痛打斷。

  另一廂,不知內裡的唐業感覺自己輕扶著的身軀往後退了一步,他默默地穩住了她,正要開口,「阿姨,這是我女朋友……」卻正好趕上蔡檢按著左胸下的部位跌坐回椅子,他趕緊鬆開桔年,上前察看。

  韓述離蔡檢更近,他知道乾媽的冠心病是個老毛病,二話不說,趕緊打開蔡檢的手袋,翻找著隨身攜帶的硝酸甘油,好不容易倒出了一粒,忙不迭地送過去給她含住,一頭冷汗,臉色煞白的蔡檢靠在椅背上,卻滿滿地緩過了那一口氣,胸口急劇地起伏著,攔住了韓述遞藥的手。

  她活到這把年紀,作為一個事業有成的女人,多少風浪都經歷過,並不是電視裡遇事眼前一黑的老太婆,可是這個事隔多年重新出現的女子,不但串聯起她最重視的兩個後輩,也勾起了她為人處事中一段最為灰色的記憶插曲。

  平心而論,蔡一林檢察官並不是個惡毒的女人,相反,她憑著自己的能力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今天,手裡不知經手過多少案件,她都可以摸著良心說對得起自己的職責,也對得起自己的帽徽。然而唯獨那一次……她年輕時對之宣誓過的正義女神泰美斯一手舉著天平,一手執利劍,卻蒙著雙眼,因為正義必須是用心去判斷。十一年前,面對一個無辜女孩,蔡檢卻睜開了眼睛,那一次她看到了自己的乾兒子韓述,於是天平便有了傾斜。只是一念之間,沒有任何罪孽,甚至是受害者的女孩鋃鐺入獄。

  這些年來,蔡檢並非完全對那件事泰然處之。她當初的初衷也不是讓桔年去承受牢獄之災,只不過害怕她豁出去告,就算沒能告成,也會讓韓述小小年紀在別人眼裡背上犯的罪名,而她最大的罪過是過度自信,高估了自己的手腕,誤以為只要那個旅舍老闆出庭作證,韓述脫身,桔年也不會陷入那個漩渦。她想,一切都是可以補償的,時候她可以想法子給那女孩一筆錢,甚至韓述那麼中意她,生米都做成了熟飯,順手推舟地成全了那孩子也不無不可。結果,誰也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愛女心切的陳家讓她也吃了個啞巴虧,導致了最後誰也不堪回首的那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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