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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桔年沉默了一會,對非明笑了笑,「累了,就進屋吃飯吧。」

  次日,午休期間,桔年帶了飯去第三人民醫院給做了內固定手術的平鳳。手術做得還算成功,只是平鳳現在行動非常不易,桔年工作又忙,兩頭照料,難免有顧及不了之處。

  平鳳的病房在住院部三樓,電梯處等著不少人,桔年索性步行上樓梯,在二樓的轉角,不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望年是下樓,姐弟倆可以說是迎頭撞上。樓梯上下的人本就不多,這樣的面對面,沒有防備,也無處可避。

  桔年暗想,以自己的怯懦,只怕面對謝家的人,永遠都做不好準備。

  望年的耳根也紅了,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桔年也沒期待過那一聲「姐姐」,他叫不叫那個稱謂,認不認她,在她看來都沒有所謂,只不過這個弟弟代表著跟她流著相同血液的一家人對她的不認同,這才是桔年感到難堪的地方。

  她也不願看到望年尷尬的樣子,偏過臉去,笑了笑,低頭快步走過去。

  推開病房的門,平鳳正捧著一本言情小說,嘴裡哼著歌,看起來心情不錯。

  「來啦,我都餓了。」平鳳也不跟桔年客氣。

  桔年笑著為平鳳打開飯菜的蓋子,不經意地問了句,「心情不錯,剛才有什麼事嗎?」

  平鳳剛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湯,差點被嗆住,「嗯……能又什麼事,自己逗自己玩唄,都這樣了,哭喪著臉也不是辦法。」

  桔年也沒再問下去,低頭用紙巾擦拭著平鳳濺出來的湯汁。

  「對了,桔年,那個冤大頭沒找你麻煩吧?」

  「誰……哦。」桔年搖頭表示否認。

  平鳳的胃口很好,吃得很香。桔年坐在一旁,心裡想著的卻是下班前自己跟老闆的一番談話。她是考慮了很久,才提出要預支三個月的薪水的。

  女老闆很關切地問原因,桔年只說自己家裡出了點事,急著用錢。

  「桔年,預支一個月的薪水是可以的,但是超過一個月的,店裡有店裡的財務制度,上個月別的同事也提了出來,我沒答應。你是店長,不好破了這個規矩。」女老闆是這麼回答她的。桔年謝過,最終也罷了。

  等到平鳳吃完,桔年不期然問了句,「對了,你認識人喜歡名牌手袋什麼的嗎?」

  平鳳擦嘴,「那得看什麼貨色,我認識幾個同行,一有點小破錢,寧可勒緊褲帶,也要弄一些值錢的行頭,她們是專在有錢人身邊撈油水的,換我,好幾千買件衣服包包,打死也不幹。」

  桔年收拾著東西,「我那裡倒是有一個,你好一點之後出去了,看看誰有興趣,如果有的話,就代我轉讓了吧。」

  「你哪來的,新的?不要幹嘛不原店退回去。」

  「你就別問了,替我留意一下吧。」

  桔年沒有跟平鳳說明那個包的具體來路,除了怕她刨根問底,也確實是不想提韓述的那些事情。她也質疑過自己這樣做是否合適,她不想欠韓述的情,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不管是金錢還是感情上,但是她也是個人,為錢而發愁的時候,那個被擱置在房間角落的包包好像長了張嘴巴,不停地說,「不是你欠他,是他欠你,他欠你欠欠你……」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看過那個包的包裝物,吊牌什麼的一應俱全,偏少了購物發票。

  不管誰欠誰,就這樣,清了吧。

  下部 第八章 望河亭大暑對風眠

  在布藝店裡,桔年的手工是一頂一的,經手的每一塊布,她都覺得有靈性,素緞的矜持,格子的溫厚,碎花的嬌憨,各有風情。大概世間事皆是如此,用了心的東西,總是做得比別人更好些,店裡的老顧客有知道的,每每特意指定她親手趕制,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也只有對顧客說抱歉。可這一天,桔年卻遭遇了一回退貨。

  「桔年姐,我按地址送過去,那家的主人不肯收。」送貨的小弟把東西往收銀臺上一放,擦著汗說。

  桔年趕緊拆開包裝查看,「怎麼,是不是做得有什麼問題?」

  換作以往,這種自我懷疑是絕不會出現的,她做事一向縝密。可是這一段日子,韓述對非明的關照不但未減,反倒日增,非明對他也顯得越來越依賴,一口一個韓述叔叔,仿佛打心眼裡已經將他當作了實質上的親人,不住在一起的家庭成員。桔年知道這個時候,非明是聽不進疏遠韓述的吩咐的,可是,粗暴地制止孩子跟他的往來,就等於將非明現在最大的快樂和心理寄託橫刀斬斷,這樣的事她又做不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冷處理,將自己置身他們的關係之外。

  從那晚鐵門外的難堪過後,韓述再沒有直接跟桔年打過照面,知道桔年在家的時候,他總是遠遠地把車停在百米開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也通常是通過孩子的嘴傳到桔年耳裡。桔年置若罔聞,然而,平日裡那些非明住校的晚上,她走出院子外澆水,偶爾卻仍能看見那輛已經變得熟悉的斯巴魯,靜靜地停在財叔小賣部的前頭,像夜幕裡的佈景。

  那些晚上,已在多年的寂靜生活中心如空井的桔年開始被夢煎熬。她不是想著韓述,而是韓述的存在讓她不得不記起了那許多被漫長時光熨平了的往昔。韓述沒有出現之前,那些過去是安眠的,像疊好壓在箱底的被單,如今被他一把掀起,它依然還是那麼新,雖然帶著黴味和折痕,但上面的斑駁歷歷在目。桔年快要壓制不住那些回憶,臺階盡頭透過指縫的炫目陽光,高牆第一夜的月白如霜,每當記起這些,她在夢裡都止不住地瑟瑟發抖。回憶醒過來,可那個人的眼睛卻沒有睜開。

  所以,這些天來,桔年總是點恍惚,她正是唯恐自己一不留神把尺寸弄錯了,以至於被顧客退了回來。可她抖開一整套的沙發套件細細端詳,也未曾發現明顯的問題。

  送貨小弟苦笑一聲,「你別忙著檢查啦,依我看壓根就不是東西有問題,那人根本就沒拆開細看,直接說東西不是自己的。可我再三查對了地址,沒錯兒啊,再說,那上邊留的聯繫電話也是對的,人家打死不承認,有什麼辦法?我跟那人也說了,這玩意是付了定金的,別說定金不能退,那尾款也得給我們結啊。」

  小弟說的沒錯,桔年點頭,「那顧客是怎麼回答你的?」

  「回答?人家倒好,直接當著我的面把門給關了,要不是我縮得及時,這鼻子都得撞扁。」小弟悻悻地說。

  桔年回頭去查閱了訂單,位址電話什麼的留得都很詳細,跟小弟手中的送貨單一致,她依稀記得這是一個看起來知識份子模樣的年輕女人定下的,百分之五十的定金也付得非常爽快,怎麼到了交貨的日子,就出了這樣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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