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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此時,她是離那男子最近的一個人,她低頭理了理頭髮,放低聲音,慢吞吞的說:「你說不是你撞的,交警也許想知道,當時你在幹什麼。」

  一秒,兩秒,三秒……那個男人終於站了起來,桔年強迫自己面對他的憤怒和輕視,她是個多麼惡毒卑鄙的女人啊,就讓他看個清楚。

  男人的眼睛一直沒有從桔年臉上移開,他看著這個滿臉通紅,雙手交疊著在身前輕抖,卻一下子准准抓住他命門的女人。

  良久,他終於開口:「好吧,是我撞的,你們要多少錢?」

  一旁的醫生護士面對這個忽然的轉變不由得面面相靚。平鳳眼裡卻頓時有了光芒,天底下得肥羊不止一頭。

  「兩萬,不……」

  「平鳳!」桔年打斷了輪椅上的人略顯激動的話語。

  「5000塊,就算我們私了,以後的事你再沒有關係。」她木然的對那個男人說。

  男人譏誚的笑笑,「你能代表她嗎?」

  桔年回頭望了平鳳一眼。

  平鳳遲疑了一會,說:「她當然能。」

  交警趕來,眼看雙方似乎已達成共識,也基本認可這個私了結果,自然不再深究,例行公事辦完手續,就放當事人離開。此時桔年也順利辦好平鳳的入院手續。

  「等等,麻煩你等等。」

  男人走到車邊,再次聽到這個聽起來怯怯的聲音在背後呼喚,手從車門把手上垂下,深吸了口氣,克制的轉身。

  四下無人,桔年走到他身前兩米開外。

  「我以為你見好就收,原來你才是胃口最大的那個,剩下的想收進自己口袋裡是吧。」他做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眼裡是隱忍的怒。

  桔年絞著自己的手,「能不能給我一個能夠聯繫到你的準確地址?」

  他扶著自己的車,好像剛聽了一個十分低級的笑話。「是不是剛才我給你的感覺是錢特別多,人特別蠢?聯繫我的地址?哈!」

  桔年沒出聲,靜靜站在原地等了一會,確定他不可能主動告訴自己,便低聲說道:「你不給,我也可以問交警要的。」

  或許桔年應該慶倖她遇上的確實是個有教養的男人,否則,他的發作或惡毒的辱駡,她雖能接受,但會非常非常難堪。可這個叫做唐業的男人沒有,儘管桔年看得見他捏得發白的手,然而很顯然,他在忍耐,而且對於自己的感情隱私相當忌憚。

  「你到底想幹什麼?」他的聲音已降至冰點。

  桔年低頭說:「你信我會把錢還給你嗎?」

  回答她的又是一聲冷笑。

  「那,就當是我需要考慮清楚用什麼封住我的口之後,再去找你吧。」桔年很少把話說得那麼快。

  他的沉默顯然是在權衡,最後還是從車上翻出了記事本和筆,草草寫就,撕下一頁。

  「你要的都在上面了。」他淡淡得說完,遞到桔年跟前,就在桔年伸手去接的那一瞬間,他鬆手,紙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桔年俯身去撿,站直的時候他已經坐入車中。

  她把紙收進口袋裡,在車子離開之前,再度拍了拍緊閉的車窗。

  男人搖下車窗,他的克制已岌岌可危。

  桔年從車窗的縫隙裡遞進了一樣東西。

  「不好意思,你掉了簽字筆。」

  平鳳的手術安排在次日,醫院已經對她的傷口做好了必要的處理,她再三對桔年說,自己一個人應付得來,有護士在,不用陪夜,再說桔年明天還有早班。

  桔年也不堅持,囑咐了她好好休息,便獨自回去,還幸運的趕上了到家的末班車。

  下了車,她借著路燈,展開那張讓她矮下身子撿起來的紙條,邊走邊怔怔的想著這一晚紛至湧來的變故。平鳳,望年,唐業……桔年歎了口氣,還有他,韓述。

  下部 第七章 誰欠誰還

  桔年回到屋子裡,拉上窗簾,不願意看到韓述投射在玻璃上的身影。放下手裡的東西,她跌坐在非明空著的床沿。

  補償?她苦笑。他能讓時光倒流?韓述也不過是肉體凡胎,他做得不到,所以沒有什麼能夠補償,她也不想要任何補償。就如同她不想去恨他,因為恨太佔據心扉。更何況,如果韓述是個自私的人,她又何嘗無私呢。

  非明今天住校,她的玩偶孤單單地擠成一排。桔年茫然地擺弄著一個絨毛玩具,她也問自己,正如韓述所說,自己真的愛這個孩子嗎?就拿今晚而言,平鳳的事固然緊急,可她心裡是否一開始就認為非明的那個晚會並不重要。

  桔年自己原本就是一個不知道父母愛為何物的孩子。在她的孩提時代,父母缺席她的每一個歷程,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人下雨天給她送過雨傘,沒有人在台下給她鼓掌,沒有人在家長會上關心她的成績,沒有人為她的晚歸而焦急。在這點上韓述當然跟她不同,他從來都是父母手裡的掌上明珠,韓院長就算對兒子嚴苛,那也是愛之深責之切。高考的那些天,韓述的父母請假在考場外殷殷守候,桔年卻是在考試結束幾天後,才被爸媽問起,快高考了想吃點什麼。韓述和她對於愛的體驗是完全不一樣的。

  沒有得到過愛的孩子很難懂得去愛,因為她感受到的東西太過貧瘠。回過頭看,桔年這樣一個孤獨的孩子,她把父母之愛,兄弟之愛,友人之愛,情人之愛統統傾注在生命中唯一的巫雨身上,她也只懂得愛巫雨而已,所以才如此傾盡全力。感情若有剩餘,不知道還能給誰。

  她為什麼收養非明,是因為她愛孩子嗎?她每天告訴自己,要好好地撫養非明,給非明一個家,不要深究她身上流著的是誰的血。可是非明一天天地長大,除了隱而不發的疾病,她不怎麼像巫雨,眉目、脾性、神態越來越神似巫雨生命中另一個女人,桔年的心卻一點一點墜入失望。是,她善待非明,已經盡力,可也只是盡力而已,真正的愛不是盡力,是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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