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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桔年撲身向前,然而已來不及,原本就狹窄的丁子路口,開車的司機也沒料到憑空會有一個人迎面撲向他的車頭,避閃不及,跟平鳳撞個正著。桔年刹那間心裡哄的一聲,一片空白,緊緊閉上雙眼再不願睜開,記憶中的血腥味讓她連呼吸都困難。她難以控制的哆嗦著,直到聽見了平鳳的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

  這聲呻吟讓桔年一個激靈,忙走近查看,血肉橫飛的慘狀並沒有出現,平鳳倒在地上,面露痛楚的蜷成一團,身上除了抓傷和瘀青,沒有大面積出血的痕跡。想是那輛黑色的轎車也是路過,由於道路狹窄,路況黑暗,又是路口,因此車速也並沒有太快,加上刹車及時,平鳳才沒有在小人一時的怨毒之下成為車底亡魂。饒是如此,那一撞的威力也不輕,,桔年剛觸到平鳳的小腿,她就更加劇烈的呻吟了一聲。

  黑色的轎車裡,家是座好像落下了車窗,有人探出頭來往了一眼,打開了車門,剛踏出一隻腳,又迅速的收了回去,接著引擎聲傳來。車主竟然想要趁亂倒車離開。

  桔年沒法考慮太多,追上去拍打著車窗。「你不能走……別走……拜託你……至少把她送到醫院。」

  車子的力量緩慢帶著她退後,退後,再前進,她的阻攔無異於螳臂當車。然而透過慌亂見未及時關緊的車窗,桔年看清了駕車人那張年輕的臉。

  她像魔怔一般啞了聲音,緊緊抓住後視鏡的手也變得輕飄飄的,失去了力度。那張臉已不是幼時模樣,卻仍看得出與她的幾分相似。

  望年,她一母同胞的弟弟。

  桔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跟望年在這樣一個關口狹路相逢。這個一出生就奪走了她原本生活的弟弟,桔年還記得他幼時黏在自己身邊奶聲奶氣的叫著「姐姐」的樣子。他們姐弟倆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去年,桔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嘗試著將非明帶回父母面前,在父母家近十年的疏離。

  那次,往年沒有再叫桔年「姐姐」。桔年從弟弟眼裡看到了跟父母對她時相似的神情,那神情分明寫著一句話:我因你而感覺羞恥。

  桔年至今至今無法坦然回憶親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的尷尬和難以言述的羞慚,那種感覺到現在仍讓她面孔滾燙,耳際通紅。所以她這一刻在望年面前竟然手足無措。她捫心自問,自己不管曾經做過什麼,到底也沒有傷害過望年乃至她父母的任何一個人,為什麼她在面對他們的時候,會這樣自慚形穢,無地自容。也許她心中的軟蝟甲防得了陌生人得千蛛萬毒手,卻防不了親人給的透心涼。

  「車子是領導的,你想害死我嗎?」望年比姐姐更快從粹不及防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牙縫裡輕輕擠出這句話。

  桔年頓時鬆手,車子貼著她滑過,如幽靈般隱沒在小路的盡頭。

  「混蛋!桔年,記……記下車牌了嗎?我的錢……」平鳳不解其中關係,痛楚讓她聲音漸低。

  「錢在我這,你別說話,我送你到醫院。」桔年回神,邊察看邊安慰著平鳳。120到底能不能找到這裡,平鳳能不能支撐著跟她走到路口,她無法安慰自己。

  刺眼的氙氣大燈亮的她睜不開眼睛。桔年蹲在平鳳身邊,一隻手半遮在眼前,看著一直潛伏在暗處的車子緩緩駛向她們身邊。

  「上車,先去醫院。」

  「這就是你的解決方式?寧可送兩個妓女到醫院,也不肯面對我的問題?」

  桔年眼觀鼻鼻觀心,試圖置身事外,除了受傷的平鳳,她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

  在男人的幫助下,逐漸失去意識的平鳳很快被安置在車內,桔年遲疑了一下,也上了車,而另外一個男人留在原地。

  車子啟動的時候,桔年看到那個站著的男人輕輕扶了扶眼鏡。

  「很好……唐業。」

  下部 第六章 卑鄙的善良

  陌生人的車子拐出陰暗的小巷,朝最近的第三人民醫院開去。桔年在後排,平鳳臥躺,頭枕著桔年的腿,豆大的汗水漸漸將臉上的濃妝暈開,依稀露出底下變得蠟黃的肌膚。

  桔年輕撫平鳳的頭髮,祈禱著醫院快到,車子裡沒人說話,除了平鳳偶爾模糊的呻吟,便是三個人的呼吸聲。桔年本不善於陌生人相處,何況事情起源於那樣紛亂而難堪的一個場景,所以她甚至不怎麼敢從後面放肆的打量前排的人,只記得他黑色的衣角,和隱隱的古龍水味道。

  等待紅綠燈的間隙,男人開窗,點了支煙,桔年被煙霧一嗆,沒憋住,咳了一聲,那男人聞聲側了側頭。桔年一窘,她知道和平鳳能上這車已是別人的好意自己的幸運,唯恐自己的態度被人誤以為是對抽煙一事抱有微詞,顯得不知好歹,連忙漲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我不是……你抽吧,儘管抽。」

  男人的身子再度側了側,桔年的頭跟低了,不說話還好,說了反倒矯枉過正。她想,其實自己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是道一聲感謝,萍水相逢,別人本沒有義務幫她們,何況這件事看起來導致了另一樁不愉快,不管事實上是否是由她們而起。

  「謝謝你。」她低聲說。

  紅燈已過,前排車輛開始緩緩移動,男人熄滅了半截香煙,坐正了身子,專注于前方的路況,對桔年的感激沒有表示任何的回應。

  也是,正如他的「朋友」所說,送「兩個妓女」到醫院,有什麼光彩的,別人出手相助,大概只因為他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至於她的感激,別人並不放在眼裡。

  這樣想著,桔年的心裡反倒平靜了下來,一心只想著什麼時候到醫院,平鳳的傷不會有什麼事才好。

  夜晚,醫院的急診室也並不平靜。平鳳被抬進了治療間,醫護人員對傷勢進行察看,診斷結果除了部分軟組織輕微損傷外,最嚴重的就是腿部,X光照片還沒有出來,醫生憑經驗基本上可以認定為外力引起的大腿股粉碎性骨折,建議進行內固定手術。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醫生問桔年。

  桔年看了平鳳一眼,點點頭,平鳳雖然父母健在,兄弟姐妹眾多,但是可倚靠的也只有她而已。

  「準備好入院費用吧,她的傷勢不清,你先到收費處把錢交一下。」醫生打量著桔年說。

  這個時候平鳳已經清醒,用手半撐起身體,問了句:「多少錢?」

  「先交5000吧,其餘的過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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