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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寥寥無幾的旁聽席上也傳來了細碎的低語聲。

  「怎麼回事,什麼叫『有點像』。」韓述緊張而困惑地抓住了乾媽的胳膊。

  蔡檢察長也流露出些許困惑。

  「有點像?在之前你給公安機關的口供中,不是曾經確認自己確實跟被告打過招呼,互道早安?」

  旅舍老闆乾笑兩聲:「凡是早上12點之前從我的旅館走出去的人,我都會說聲『早啊』。」

  「我再問一次,你能夠確定她當時在那個時間曾經從你的面前走過嗎?」公訴人問道。

  韓述屏住了呼吸。

  「每天住進甜蜜蜜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來來往往的,附近是大學,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也有不少,哪能每個都記得清楚,百分之百的包票我可不敢打。」

  被告席上的桔年也慢慢繃直了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叫張進民的男人。

  「那你的旅舍是否有相關的住宿記錄?」

  張進民又是一笑:「哈哈,我那地方,別人就看上了不用記錄。不過非要記的也不是沒有,那一晚我看了看,沒有單獨入住的小姑娘。這個員警也知道。」

  「你的意思難道是,你沒有辦法確切證明8月14日早上7點從你面前走過的人就是被告席上的謝桔年本人。」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張進民答道:「確實沒有辦法保證。」

  桔年好像聽到自己的喉嚨裡有過一聲嗚咽,來不及發出來就死在了心裡,緊緊纏住的手指一根一根的鬆開。

  旁聽席的角落裡,坐著兩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女,桔年的記性非常好,她仍能夠回想某個生日的聚會上,這對不見了愛女的父母從樓梯上飛奔而下的瘋狂和焦慮。

  桔年明白了,不是她,就是她。

  這個命運的選擇題從未終止。

  所以張進民忽然沒有辦法證明。

  韓述幾乎立刻就要站起來。身邊的蔡檢察官死死地壓住了他。

  「幹什麼。」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她是無辜的,我不應該聽了你的話!」韓述一頭一臉的汗。

  「來不及了,你現在的話法庭能採信嗎?」

  「她會坐牢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滾落。

  「韓述,理智點,控制住你自己,別衝動。想想你爸爸,想想你的前途,你的將來」

  韓述的姐姐韓琳在比利時大學畢業,一聲捕吭地嫁給了當地人,迅速地懷上了孩子,並且宣稱要從此做家庭主婦。這讓一直以女兒為傲的韓院長一夜之間增添了不少白髮。他曾以為女兒繼承了自己所有的優點,最能接下他的衣缽,但是從小優秀無比的韓琳卻出其不意地傷透了他的心,竟然懷上了孩子,才讓父母得知她已嫁人。就是開庭這天的早上,韓述出門前,聽到爸媽在房間裡交談。媽媽寬慰韓院長別氣壞了身體。韓院長的聲音仿佛老了好幾歲,他說:「還好我們還有小二,那孩子這幾年越來越像我了。」

  韓述從來沒有從父親嘴裡聽到這樣的話,那是他十八年來頂著父輩的壓力和姐姐的光環第一次得到的肯定,他覺得,從小到大自己竭力地做一個出色的人,付出的所有代價都不是苦的。只要桔年沒事,那他的人生就是一個完滿的小宇宙。

  「韓述,你別動,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乾媽還說了什麼,好像說了許多,好像再也沒有開口。

  諾大的法庭,一切的人和道具都如照片裡模糊的背景,只有當中一個點是鮮活的。桔年。

  這一刻,韓述忽然無比渴望著桔年看向他一眼,只要一眼,一個眼神,甚至不需要對白,他就有了顛覆一切的力量和拋棄所有的理由。

  然而她沒有,他知道,一秒也沒有。

  雖然她明知道他就在那裡。

  辯護人尤在堅守職責地為桔年開脫。

  「甜蜜蜜那樣的旅舍,很少一個女孩子會單獨入住,當晚真的沒有旁人能夠證明你在那裡留宿嗎?謝桔年,你再仔細想想。」

  法庭上鴉雀無聲。

  桔年空洞而清晰的聲音在當中回蕩。

  「我不記得了。」

  韓述的背頹然靠在了椅背上,久久地閉上了眼睛。

  一周後,法庭正式宣判,謝桔年脅從搶劫與包庇罪名成立,判入獄五年,剝奪政治權力一年。

  彼時,謝桔年十八歲零二十七天。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之死。

  韓述沒有參加那一天的開庭宣判,雖然乾媽一再保證會想法子讓謝桔年從輕量刑。

  他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逛啊逛,不知怎麼地,竟到了百貨商場,在售貨員小姐的殷勤招呼下,買了一雙白色的帆布鞋,6碼。

  出了商場,陰天,有一絲風,這是他最喜歡的天氣。

  方志和給他打來電話。

  「韓述,最近在家裡悶壞了沒有?快開學了,我們打算一起找個地方聚聚,開心一下,你來不來?」

  韓述單手打開鞋盒,撫摸帆布上特有的粗糙痕跡。

  天上下了一滴雨,該死的,變天了。

  他順手將鞋子拋進了路邊的垃圾箱。

  「來,開心的地方怎麼不來,你們在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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